劉茂借那幾本書。只是在這條目城,不知為妙。
「現在的年輕人,到底怎麼回事,儘是些一問三不知的。」
被掌柜稱呼為「沈校勘」的美髯文士,有些遺憾,神色間滿是失落,變撫須為揪鬚,好似一陣吃疼,搖頭嘆息,快步離去。
陳平安帶著裴錢和小米粒離開書鋪。
裴錢輕聲道:「師父,那位沈夫子,還有掌柜後邊贈送的那本書,好像都是……真的。」
陳平安豎起手指,示意噤聲,不要多談此事。
不曾想那個美髯文士已經轉身走來,猶不死心,拿出那本老掌柜贈送的那本書籍,又問道:「年輕人,如今是大衍曆幾年了?若是知道,我就將此書送你。」
陳平安笑著從咫尺物當中取出一枚小暑錢,是珍藏已久之物,右手抬起,掌心攤開,神仙錢一面篆文「常羨人間琢玉郎」。
那位沈校勘臉色微變,陳平安左手捻起小暑錢,就要將其翻面,美髯文士剛瞥見反面一個「蘇」字,就揪心不已,轉過頭去,連連擺手道:「小賊狡黠,怕了你了。去去去,咱們就此別過,莫要再見了。」
陳平安重新收起神仙錢,裴錢眨了眨眼睛,「師父,真是那個喜歡四處崖刻『奉使過此』的人?」
陳平安點頭道:「只是不知為何,會留在這裡。只不過我以為這位老夫子,會惱羞成怒,拿那本書砸我一臉的。」
周米粒感慨道:「真是人心難測,江湖險惡哩。」
陳平安拍了拍小米粒的腦袋,笑道:「宦海沉浮,雲詭波譎,確實是江湖險惡。」
街上有個算命攤子,老道人瘦得皮包骨頭,在攤子前邊用炭筆畫了一個半圓,形若半輪月,剛好籠住攤子,有很多與攤子相熟的市井稚童,在那邊追逐打鬧,嬉戲打鬧,老道人伸手重重一拍攤子,罵罵咧咧,孩子們立即一鬨而散,老道人瞧見了路過的陳平安,立即扶正了身邊一桿歪斜幡子,上邊寫了句「欲取長生訣,先過此仙壇」,突然扯開嗓子喊道:「萬兩黃金不賣道,市井街頭送予你……」
不曾想那三人徑直走過了攤子,置若罔聞不說,還故意視而不見,最終走入了鄰近攤子的一座兵器鋪子,老道人收起眼巴巴的視線,哀嘆一聲,憤懣道:「莽夫莽夫,不識大道。」
算命攤子一旁,還有個小攤,棉布上邊,擱了些古舊的瓶瓶罐罐,有漢子病懨懨腦袋低垂打瞌睡,先前鄰居老道人大聲嚷嚷,都沒能吵醒他,等到老道人轉過頭,突然說了句「呆貨,生意登門了,醒醒」,漢子猛然抬頭,發現其實攤前無人,就繼續瞌睡,老道士有些看不過眼這漢子的憊懶,嗤笑道:「昔年荊老弟,何等豪邁氣概,如今成了個坑蒙拐騙還掙不著錢的包袱齋。」
漢子只是閉目養神,老道士從長凳上站起身,一腳踢倒個就近的鎏金小缸,巴掌大小,老道人譏諷道:「你說是從宮裡頭流出來的,說不定還有傻子信幾分,你說這玩意兒是那門海,可以養蛟龍,誰信?哎呦喂,還鎏金呢,貼金都不是吧,瞧瞧,罪過罪過,都掉色了。」
漢子也是個脾氣極好的,只是默默彎腰,抓起那隻給踹得掉色的小水缸,重新擺好。
老道人又是一腳踹翻小缸。
漢子再次擺好那物件,只是放在了離那道士更遠的棉布一角,悶悶道:「世人只知道祖騎青牛,誰曉得你呢?曉得你的,也不會來這裡。你不一樣每天在這兒喝西北風。」
老道人坐回長凳,喟然長嘆。其實許多城內的老街坊,跟上了歲數的老人差不多,都漸漸消逝了。
而他們這對擺攤鄰居,不管如何,好歹還能留在這邊,一個曾經騎乘青牛,雲遊天下,欲求一幅五嶽真形祖宗圖。一個曾經騎乘一頭羸弱跛腳老驢子,晃晃悠悠,驢子背上,有虬髯劍客,背大弓。三尺劍與六鈞弧,皆可入水戮蛟。
陳平安入了鋪子,拿起一把刀鞘,抽刀出鞘,刀苗子細窄,極其鋒銳,銘文「小眉」,陳平安屈指一敲,刀身顫鳴卻無聲,唯有刀光漣漪如水紋陣陣,陳平安搖搖頭,刀是好刀,而且還是這鋪子裡邊唯一一把「真刀」,陳平安只是可惜那老道士和包袱齋漢子的言語,竟然嗓音模糊,聽不真切。這座天地,也太過古怪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