曳落河地界,就像被開闢出了一座嶄新英靈殿,大水瘋狂傾瀉其中,再被其中磅礴劍氣一攪,頓時雲霧蒸騰。
附近的幾條曳落河支流,河面水位瞬間就下跌,河床再次裸露出來,已經是第二次了,無數水裔精怪逃到岸上,瘋狂遷徙,只求遠離那個劍氣沖天的巨大窟窿,無數青色劍氣流溢而出,如大浪滔天,向四周擴散開來,一條曳落河主河道和附近十數條支流的廣袤水域,先後死在地震與劍氣洪流當中的水裔之屬,屍橫遍野,不計其數。
一劍之力,天塌地陷。
陳清都站在窟窿頂部的邊緣地帶,皺眉問道:「怎麼回事?」
照理說,白澤不該這麼…弱。
所謂的弱,當然只是相較於巔峰狀態的托月山大祖。
如果白澤太弱,陳清都這傾力一劍,何必選擇白澤。那不是埋汰白澤,是糟踐自己。
至於白澤不躲不避,有意硬扛先後半劍。
大概也算一種萬年之後的久別重逢,白澤對劍氣長城和陳清都的最後禮敬。
而陳清都真正想要的遞劍結果,是一定程度上阻攔和拖延白澤躋身十五境,晚個大幾十年或是百來年的。
就像現在白澤的人身天地之內,猶有一道好似將大地切割開來的劍氣溝壑,白澤想要躋身十五境,就得慢慢填補。
問題在於,似乎白澤根本沒有這個意思?是不打算要那個十五境了?
有心一而再行事,先為托月山大祖讓路,這次又要為初升再次讓道?
還是更長遠些,為那名義上的新蠻荒共主劍修斐然,早早騰出個位置?
陳清都揉了揉下巴,早知如此,豈不是遞劍所向,換成初升更好些?
一道雪白虹光從窟窿底部掠出,最終白澤與陳清都相對而立,第一句話,竟然是「要不要來壺酒?」
陳清都搖搖頭,「浩然天下無好酒。」
白澤環顧四周,滿目瘡痍,可憐一條曳落河,隱官和老大劍仙兩次出手,接連兩次殃及池魚。
陳清都微笑道:「最少在我離開之前,你都別想著補救,曳落河藏污納垢很多年了。」
萬年以來,蠻荒天下攻伐劍氣長城,曳落河和仙簪城在內的幾個地方,都很起勁,次次不落,多少都會意思一下,之前哪怕仰止不去,也會有些小有道行的蝦兵蟹將,去劍氣長城那邊耀武揚威。
不然老聾兒的牢籠之內,也不會有那條泥鰍「清秋」了,這頭上五境妖族,曾是曳落河四凶之一。
白澤看著對岸的老大劍仙,有些傷感。
昔年曾是並肩作戰的故友。萬年以來,故人漸漸故去。
陳清都洒然笑道:「不用這麼矯情,也對,當年就屬你白澤最多愁善感,比人還人。」
白澤問道:「為何不跟隨那位同去西方佛國,為自己留下一線生機?」
先前那個出現在城頭的中年僧人,就是佛陀。
人死後的天地人三魂,各有皈依之地。
陸沉在跟隨陳平安一同持符遠遊的途中,就曾泄露過天機,其中天魂去處,是謂天牢。地魂去處,是那陰冥之地的酆都鬼府。
天地生養萬物,何以報天地?天地兩魂便像是一種還債。唯有人魂,帶著七魄,徘徊人間,此魂飛則七魄無,故而民間市井就有了那頭七還魂的說法,祖蔭庇護,也由此而來。修道之人所謂的拘魂拿魄,其實極難將三魂七魄全部拿下,尤其是天地兩魂,更像是一份修士難以辨別的假象,霧花水月。
苦海沉淪,紅塵萬丈。為何修道一事,被視為以盜竊身份行悖逆之舉?
修道之士,證道長生,修行種種長生久視之法,更何況還有諸多秘法傳承的兵解轉世,以及祖師堂點燃一盞續命燈,一樁樁一件件,都是被天道無形壓勝的事情。
佛祖當時現身劍氣長城,其中一事,就是想要見一見陳清都最後一縷地魂。
在白澤看來,如果陳清都自己願意,極有可能可以憑此轉世西方佛國。
陳清都嗤笑道:「怕死貪生,還當什麼劍修。」
小人以身殉利,豪傑以身殉義,聖人以身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