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常年雲霧繚繞的大山,周邊土民都說山裡有神仙。
陳平安和寧姚在山腳附近落腳,見那山頂有位古貌道人,盤腿坐在蒲團上邊,正在吐納鍊氣,道人境界不高,尚未結丹,但是道氣不淺,竟是能夠影響到一地山水的氣運流轉。
陳平安收回視線,難免有些感慨,大概這就是所謂的何人無事宴坐空山?好個無事真神仙。
他們也不去打攪那位棲真隱者的清修,各自捏了一記法訣,縮地脈至黃泥坂渡,跨山越水如摺紙。
好不容易單獨相處了。可以暫時不管天不管地,不用去管山上的恩怨,不必管人間的大勢。
所以陳平安與寧姚並肩走在仙家渡口,他還是施展了一層障眼法,青衫挎刀,意態閒適。
身材修長是真,至於能否算得上玉樹臨風,估計得看在不在落魄山。
至於寧姚,還是寧姚。身穿一件翠綠長袍,背劍。
浩然天下這邊,清楚寧姚真實容貌的修士,暫時還不多,而且幾乎都在山巔。
黃泥坂渡口位於大瀆北岸附近,附近的村妝渡,卻在南邊,兩座仙家渡口的名字,都土氣。
陳平安笑著解釋道:「村妝渡屬於一個叫漁歌山的仙家門派,道場不大,女修居多,修習水法,所以比較駐顏有術,跟青梅觀相仿,擅長鏡花水月這門營生,不過掙來的錢都是用來周邊的修繕山根水脈,在山上口碑很好。她們覺得村妝渡實在是不好聽,就改名為綠蓑渡,只是山上修士哪裡會認這個,畢竟漁歌山的『村姑』,與那無敵神拳幫的『宗師』,當然還有正陽山的劍仙,書簡湖的道德君子,都是早年寶瓶洲的金字招牌。」
要說如今的光景,自然都被披雲山的夜遊宴搶去了風頭。
寧姚莞爾一笑,「夠損的。正陽山那邊也樂意,不計較?」
陳平安憋著壞,一本正經說道:「當年看不慣正陽山劍仙做派的仙府、道場,多了去,我跟劉羨陽上次做客正陽山,多少修士覺得大快人心,等於替他們出了一口惡氣?這就叫公道自在人心。若是好人能以惡法磨惡人,磨得他們半點脾氣都沒有,旁觀者瞧了,總是痛快的。」
寧姚說道:「關於那塊界碑?陸沉好像說過一句類似讖語、預言的話?」
陳平安點頭道:「拭目以待。說句真心話,我比正陽山更希望撤掉那塊碑文。」
寧姚笑了笑,「你就沒有享清福的命。」
陳平安雙手抱住後腦勺,懶洋洋道:「誰說不是呢。」
上次做客十萬大山,老瞎子聊起寧姚,順便提醒了陳平安一句「為學日增,為道日損。」
陳平安不笨,知道他是提醒自己要多學學寧姚,畢竟自古修道都在求真求簡,登山證道之路,山下的十八般武藝傍身,反成累贅,就像一個人的籮筐里背著再多的金銀,又有何益。
陳平安想起一事,說道:「聽顧璨提了一嘴,他是從柴伯符那邊得來的小道消息,漁歌山主攻水法,其道統發軔,好像跟柳赤誠的那部《截江真經》有些淵源。只是劉志茂不說,柳赤誠自己忘性大,外人就沒辦法去考據了。」
那柴伯符也真是個妙人。能屈能伸,既能狠也能慫,跌境破境起起落落,家常便飯了。
就是不知道鄭居中能否憑此觀道,為金丹、元嬰兩境別開一番天地?
陳平安以心聲說道:「這座黃泥坂渡,其實歸屬大驪軍方,只不過朝廷找了個台前的傀儡。類似的地盤,還有很多,只是都不能公開。」
寧姚訝異道:「大驪王朝豈不是很有錢?」
陳平安一愣。大驪王朝到底多有錢,陳平安如今也只是有個粗略答案,只是寧姚竟然談「錢」,可能就像當年她在鐵匠鋪子那邊煮藥差不多?
寧姚笑道:「學你說話。」
陳平安啞然失笑,沉默片刻,說道:「崔師兄其實一直想要吃掉寶瓶洲的那個『山』字。」
寧姚有些疑惑。陳平安伸手虛點,寫了個「仙」字。寧姚瞭然,山上修道的仙家,被吃掉了「山」,好像也就成了人。
寧姚問道:「要延續你師兄的想法,而且不單單是山下人管山上人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