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深冬時節天暗的早,早早的烏雲便掩了下來,而雪還沒停。
獨孤伽羅在門口坐了一會兒,看看天黑便用土熄了火堆,轉身走進草屋裡。
桌上碗裡有些許殘酒,陸鴻正歪在椅子裡沉沉睡去。
這草屋裡的窗已經破了,寒風吹來是哐當作響,有風侵襲而來,他的髮絲在額前輕輕拂動。
屋裡連張破床也沒有,獨孤伽羅徑自走過他身邊隨意用茅草鋪了個地鋪,躺在上面待要睡去時又忍不住看向陸鴻。
雖然有狐裘裹身,但看他身上靈氣已經衰弱不少,顯是剛經歷過幾場惡戰,要是一晚上就這麼睡去沒準會著涼的吧。
啊呸,這個混蛋著涼關我什麼事,心中忽然轉念,她自顧躺下睡去,可當聽到窗戶在寒風下發出的響動,聽到狂風怒號的聲音時她卻翻來覆去的睡不著,最終還是不情不願地爬起身找了條毯子,走到他身邊給他蓋上。
把毯子蓋在他身上時不經意間瞥見他那張英挺的面孔,斜飛的雙眉,狹長的雙眼,長長的睫毛......五官一一映入眼帘,這還是第一次看到他熟睡的樣子,那麼平和,那麼安靜。
記憶中的這個人不是懶懶散散的不著調就是鋒芒畢露的凌厲,隨著世道沉沉浮浮,還從沒有過這一刻的安穩。
想起在江南時,初次遇見這個人時他便是輕裘白馬,少年仗劍,落拓而瀟灑,和她一樣似是江湖中的遊俠兒;只是他和自己不一樣,他那個時候就已經是凡間赫赫有名的劍道名家了,江南道上的人都以結識他為榮。
既然相交滿天下,錢財自然也是不缺的,相較之下自己卻只有一柄木劍和一件洗的發白的布衣裳,去學堂里偷聽先生講課時,去武館裡偷學劍術時經常被人趕出來,那些人經常罵她「小混蛋」,她也一面跑一面不依不饒地罵回去,第二天依舊我行我素,久而久之那些學堂和武館倒也習慣了,有時她不去還有人覺得不習慣,然而和他相比終究是雲泥之別。
他倒是從來沒有嫌棄過自己,每有閒暇時總會帶著美酒,香茶或點心找到自己,他比自己大那麼一兩歲,但知道的東西卻多得多,天上地下,三教九流,這世上的東西好像沒有他不知道的。
他走過很多地方,大勝關以東的萬里疆域,陰森森的趕屍之地,壯麗的邙山,波濤起伏的北海,傳說中光怪陸離的塗妖山,如夢似幻的東海......,她還記得,那一天,月色下,他說要尋找書中記載的失落的仙境,古神的居所時自己興高采烈地要和他一起去找尋,一起看看這個世界......
那是她這一生中最難忘的時光,那段時光中的這個人滿足了她心中所有的幻想。
她曾經天真的想,如果這世上沒有那個紅衣似火,嬌媚如妖的女子,這個人身上也沒有那麼多羈絆,只是一個無牽無掛的遊俠兒,他走過大江南北,走過海角天涯,走到江南,遇到她,然後與她攜手尋找失落的仙境,這樣的人生是不是最為圓滿?
可惜,這世上從來都沒有如果。
他對自己並沒有動過心,自始至終都止乎禮,當那個紅衣如火的女子來到江南的時候她就知道曾經的幻想只不過是春夢一場,陸鴻便是陸鴻,杏花村的傳人,劍道名家,獨孤伽羅就是獨孤伽羅,一個籍籍無名的孤兒,人們口中的「小混蛋」,他們不過曾經有過一段交集而已,就像烏衣巷口時常有大戶人家的車馬走過小乞兒身邊,好心地放一些銀兩在地上,然後便驅車遠去......
天上飄起靡靡小雨時,陸鴻離開烏衣巷去鋪子裡買了一把油紙傘,和那個紅衣如火的女子一同走在畫橋上,那女子似是對這種風雅頗為瞧不上眼,但仍是與他言語親昵,語笑晏晏。
她便站在巷口看著他們的身影漸漸遠去,小雨淋濕她的衣裳,她在雨中大哭了一場,從此便恨上了他......
許多往事浮上心頭,又一一如雲煙般消散,只是眼前的這張臉變得無比清晰,卻又給她無比遙遠的感覺,她還是第一次靠他那麼近,感受到他的呼吸,她忍不住又湊近了一點。
孰料便在這時陸鴻睜開了眼睛,見她面帶異色,他「啊」的一聲驚坐起來,站起身向後退了兩步。
「你...覬覦我的男色?伽羅,冷靜一點,不要衝動......
第三百五十章烏衣巷口,煙雨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