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知支屈六率軍殺來的消息之後,卞壼即建議立刻召回前去攻掠各家塢堡的三營兵馬,退守淮陰縣城。但裴該在經過仔細地考慮以後,卻決定還是再冒一把險。
一則攻掠縣內塢堡之事,他籌劃已久,就此撤兵,恐怕會功敗垂成,實在是太過可惜了。二則胡軍一旦深入縣境,以目前的狀況來看,各家塢堡很可能起而呼應,到時候全縣都會糜爛。尤其淮泗塢堡和邗西塢堡,位置最靠北,最容易和胡軍相勾結,倘若支屈六再得了這兩家塢堡之兵,東西抄掠過來,即便自家麾下四營兵馬齊聚,也僅僅能夠保證縣城不失而已……說不定一個疏忽,還可能城破人亡!
終究那兩家塢堡距離縣城太近了,堡中之卒對於周邊地理環境的熟悉程度,可能還在自己之上——更別說麾下那些客兵了——有他們做嚮導,淮陰縣城便失去了一半的主場之利。況且城內多有與塢堡相勾連的大戶,倘若裡應外合……裴該都不敢繼續往深里想下去。
故此不肯撤回三營兵馬,要他們繼續執行命令,最好能把兩處塢堡全都攻下來,破壞胡軍入縣後可能搶先占據的要隘。事若不成,再退而固守不遲;事若成了,你們趕緊撤回來,對於防守淮陰北部地區也更為便利。
當然啦,還要急命媯昇組織屯墾地的民眾,隨時做好南撤至射陽縣城的準備。
因此當劉夜堂和甄隨的戰報傳來,裴該不禁大大鬆了一口氣。一則淮泗塢堡已破,雖然沒能把淮泗鄉中的百姓全都擄走,沒法堅壁清野以待支屈六,起碼大大削弱了支屈六深入縣境的可能性。當然更重要的是,既知胡軍欲渡泗水,那肯定是打算從縣城的上游渡淮啦,屯墾地的危機暫時得以解除。
要知道屯墾地是裴該的心頭肉啊,一旦遭到胡軍蹂躪,即便民眾皆已遷走,被馬蹄子把才剛播種的田土踩上一遍,今秋都別想收上幾石糧食來了——大半年的努力,等於徹底白費!
羽檄四馳,分派已定,裴該便命僕役協助自己穿戴好鎧甲,並且備好鞍韂。他正欲扳鞍踏鐙,卞壼匆匆趕過來,一拱手,問他:「使君今欲何往?」
裴該答道:「出城禦敵!」他告訴卞壼,說祖逖臨行前跟我說過,一旦有敵軍自淮水上游的淮泗鄉中涉渡,我就必須率軍前出至城西一處名叫蔣集崗的地方,利用那裡的地形之利,先與敵軍見上一陣,以挫其鋒銳,然後才好退守縣城。
說起祖逖的軍事才能,在這東西晉之交,即便不能說穩坐頭把交椅,前五名那是妥妥跑不了的,而其流傳於後世的名聲,大概也只有陶侃可以與之相拮抗。然而祖逖的聲望是其後在兗、豫、河南之地花了整整七年時間才打出來的,此際尚且不顯,頂多也就能給他一個「知兵」的簡單考語而已。
只是裴該向來都對祖逖推崇備至,受其影響,卞壼自然也不敢輕忽祖逖在軍事方面的建言。但他仍然扯著裴該的韁繩,勸說道:「使君為一州之長,不當親動,當由卞某代君出城禦敵。」
裴該笑一笑:「多謝卞君好意了。然而我雖為刺史,在縣中卻並無威望……」因為他前半年都一直在扮演紈絝啊——「縣民之心,都依賴於卞君。我若出戰而敗,卞君乃可接過城守之責;卞君若敗,人心必亂,則恐淮陰不可守矣!」
裴該考慮得很細緻,所言也確實有其道理,卞壼並非不知輕重之人,也就只好放開了手,再次深深一揖:「如此,使君保重,卞某在城中靜候使君佳音。」
裴該就此上馬,領著六七名部曲絕塵而去,到蔣集崗和「厲風」、「劫火」二營會合——他已經派人去傳過令了,命劉夜堂、甄隨二人在還渡淮水南岸之後,先分出一支小部隊,把繳獲的財物和掠取的民眾,全都押送到縣城來,主力則退至蔣集崗,憑險立陣,以待來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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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月的通訊水平非常落後,效率極其低下,還幸虧淮陰縣裡不算缺少馬匹,而通過淮水上游弋的船隻,也同樣可以用比奔跑更快的速度傳遞消息,但即便如此,等裴該出城的時候,太陽都已經爬得老高了。十數里外,胡漢軍已然通過一處水流相對平緩的地區,涉渡過了泗水,踏入淮泗鄉中。
支屈六身先士卒,是最早一批登上泗水西岸的,他轉過頭去,眼望著水流奔涌,無數人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