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上有清茶兩盞,筆墨兩副。
案幾兩側,劉娥和趙禎相對跪坐。
柔和的燭光下,隱隱約約有兩道影子不斷拉長。
這是一個標準的奏對格局,也代表著劉娥認可了趙禎,認為他有和自己談論朝政的資格!
「官家之意,我已知曉。」
劉娥平視著對面稍顯稚嫩的面容,神色卻並無半分輕忽,肅然開口,道。
「所謂為君之道,在於用人,先皇在時,垂拱可治天下,究其根本,便在於此。」
「然則世間最難捉摸之處,便是人心,若有德才兼備者為我所用,自是社稷之福,國家之幸,但官家須知,才能好量,德行難測。」
「人心自古最易變,微末時有德,顯貴時未必仍有,何況,有德者未必有才,有才者未必有德,自古皆是如此。」
「官家謂中書之中,惟王曾一人德行堪用,是因他不畏丁謂權勢,而敢為寇準說情,但官家焉知,他是為國還是為私?又焉知他是否在借丁謂邀名?」
「即便二者都不是,官家焉能確定,倘有一日,他坐上丁謂的位置,不會如丁謂這般?」
「今日之事,固然是丁謂針對寇準,但丁謂在中書多年,諸事皆料理得當,先皇亦頗加讚譽,官家以今日之事而斷定他是無德無行之人,又是否太過草率了些呢?」
和剛剛的溫和不同,此刻的劉娥言辭犀利。
雖然她並未刻意表露氣勢,但是,那股撲面而來的強勢,卻仍然讓趙禎倍感壓力。
不過,這也恰恰證明了,劉娥是在認真的和他探討這件事情,而並不是像之前一樣,帶著半哄孩子的性質在談話。
因此,趙禎心中在繃緊弦的同時,反而感到有些振奮。
第一步總算是邁出了半條腿,能不能真正走出去,就看接下來了。
輕輕的吐了口氣,他並不急著回答劉娥的問題,而是認真的垂眸思索起來。
劉娥也不著急,就這麼靜靜的等待著。
終於,過了半盞茶的時間後,趙禎抬頭,道。
「觀一事而定一人,的確是不智之舉,觀諸事而定一人,恐亦未必准,但為君者何必定人?」
「聽其言,觀其行即可。」
「其言其行若德昭功高,則用之,其言其行若卑劣無能,則棄之,以行用人不以心,以法度約人不以黨,則政可明矣!」
和明清時期皇帝乾綱獨斷,事必躬親不同,宋人認為,皇帝的職責在於用人。
所謂聖天子垂拱而治,也即皇帝並不直接決斷諸事,而是選用宰執來輔佐治理天下。
這一原則貫徹在中樞整體政務運轉當中,可以說是大宋立國的基石之一。
所以,劉娥剛剛的幾個問題,也全都是圍繞在識人之上。
應該說,對於這個觀點,趙禎實際上也是認可的。
畢竟,皇帝再出色也只是個人而已,世襲制的性質決定了大多數的皇帝註定是平庸的。
所以,選用賢才輔佐皇帝處理政務,的確是一個於國有利的辦法。
所以,眼下他和劉娥的分歧在於,什麼才是賢才?
趙禎認為中書宰執,需當德才兼備。
但是劉娥卻毫不留情的指出,理想很美好,現實卻很骨感。
誰都想要德才兼備的大臣,但是,實踐起來卻無比困難
「聽其言,觀其行,說起來容易,可世事繁雜,豈是賢與不賢可以囊括的?」
趙禎的話讓劉娥有些觸動。
但是,片刻之後,她還是搖了搖頭,道。
「便說丁謂,他是有些驕縱,心胸也不算廣闊,但是,他這麼多年以來,無論身處何職皆盡忠職守,功績累累。」
「咸平三年,峽州路賊人王均,糾結黔、高、溪州蠻子起兵叛亂,丁謂時任峽州路轉運使,親率兵卒數百深入敵軍,勸服各族首領,未動大軍而勘定叛亂。」
「景德四年,契丹侵河北,丁謂時為鄆州知州,以數千兵卒沿黃河岸搖旗擊斗,使聲震百餘里,令契丹畏之不前,其治下數萬百姓得以安然渡河。」
第二十三章:為君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