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截肢並不容易

    弗里德里希-威廉·馮·李本,一個名字略顯怪異的德國爵士。

    以伊格納茨在高層混跡的經驗,撇開此人堪稱地痞流氓般的行事風格,單說這個名字本身就有問題。他認識許多德國和奧地利貴族,從沒聽說過有這麼個貴族姓氏,而且他們都不會為了私慾去為難一位已婚的平民婦女。

    因為這會有損自己的身份地位。

    但懷疑歸懷疑,伊格納茨沒有付諸行動去深究的動力,今天來河畔手術劇場也不是為了他,而是為了看一看卡維的截肢術。

    截肢是外科醫學的基礎,同時也是必須掌握的重點要點。

    一位合格的外科醫生可以不會做任何腹腔手術,也可以對面部整形不熟悉甚至不了解,他可以不會拉丁語,也可以不懂法語,不懂全身大多數的細緻解剖位置都無所謂,但絕對不能不會截肢。

    就算是那些仍在鄉村理髮店堅持工作的理髮師們,截肢也是必須學會的內容。

    因為需要截肢的人實在太多了。

    奧地利本就深陷戰爭泥沼,士兵想要保持完好的身體並不容易。平日裡的開放性骨折、傷口感染,甚至是嚴重的甲溝炎、丹毒也都需要靠截肢來進行治療,否則逐漸加重的感染會慢慢吞噬病人的生命,直至死亡。【1】

    此外糖尿病導致的糖尿病足,長期壓迫導致的末端壞死,肢體的先天畸形,各種機械造成的離斷傷也都需要截肢。

    在抗生素出現之前,截肢足以被劃分為手術中一大類別,每個關節都是切割點,也是外科醫生們的知識點。

    截肢並不像字面意思那麼容易,同樣是截,理髮師的截根本沒辦法和正統外科醫生相提並論。而那些畢業了幾年終於拿上手術刀的年輕醫生們,又和卡維差了不知多少個檔次。

    考慮到李本的特殊身份,卡維特地把手術設定在了早晨。

    早上8點,李本很不情願地被送進了手術劇場的準備室。

    誰都能看出他的緊張、無奈和自己坎坷命運的不忿,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除了接受他也想不出還有什麼更好的辦法。至少在術後病房的這幾天時間裡,除了聽別人的調侃與謾罵之外,更多的還是對卡維手術的信服。

    0%的死亡率,20%的術後切口潰爛率,全世界獨一檔。又是不幸中的萬幸,上一次有同樣念頭還是他的脖子剛被縫上線的時候。

    他聞著鼻尖淡淡的血腥氣,想最後再掙扎一下:「卡維醫生,我的腿真的保不住了?」

    「你都問十幾遍了。」

    「我覺得還是再清創一次試試吧,萬一能長好呢。」

    卡維也想清創,也想保肢,可以說任何接受過醫療教育的醫生都不希望給病人做截肢,尤其是這種預防感染惡化的截肢。站在截肢的手術台上,在看著肢體被自己切離病人身體的時候,沒有哪個醫生會認為手術做得漂亮。

    因為這只是在為之前失敗的治療擦屁股,毫無成就感可言。【2】

    可要是拋開主觀心理,只從手術操作角度來看,截肢術的技術含量並不低。主要難點並不在手術中的切肉鋸骨,而是術前的損傷判斷、術中切割路徑的選擇,以及術後的縫合。

    典型的決策勝過操作的手術類型。

    「別想這些了。」卡維用筆在他的腿上畫了好幾條實線【3】,「就算做了清創也只會越來越嚴重,現在還能保一保你的屁股,到時候別說屁股,恐怕連命都不一定能保住。畢竟越往上的截肢越危險,切口大潰爛幾率就高,你不想讓傷口再爛下去吧。」

    李本心如死灰。


    昨晚他一宿沒睡,想不明白自己只是來維也納淘個金,腿怎麼就沒了。現在錢沒撈著,下半輩子竟然還得和拐杖一起生活.

    這時手術劇場的主持人敲門走了進來:「卡維醫生,準備好了麼?現在可以入場了。」

    「準備好了,開始吧。」卡維笑著說道,「大早上的就是清靜,連入場介紹都省了。」

    「我看觀眾席還有人在,按照規定.」

    「我知道,應該都是些熟人,沒必要浪費時間做介紹。」卡維拍了拍主持人的肩膀,「你有空還不如和貝格特他們幫忙搬一下東西,這些清洗消毒的器械藥品還挺沉的。」

    「好,我知道了。」

    觀眾席除了伊格納茨之外,還有幾位今天需要上台手術的同僚,看了手術節目單後都想來看看卡維主刀的實力。

    這其中就有即將主持開腹探查術的希爾斯。

    他找到了伊格納茨,猶豫了好一會兒才撇下兩名助手,坐在了他的身邊。希爾斯知道伊格納茨心情不好,自己的出走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市立總醫院的外科實力,他需要道歉。

    「老師,實在對不起突然離開醫院。在您身邊我學會了很多,但我覺得自己需要一個更廣闊的發展空間.」

    這些套話似乎一早就準備好了,唧唧歪歪說了一大堆。

    可惜伊格納茨對這位學生早就沒了興趣,臉上寫滿了敷衍:「我知道了,看手術吧。」

    李本是後入院的,希爾斯對他的身體情況並不了解,在聽了卡維簡單的病情敘述之後才意識到,李本就是那台複雜外傷縫合術下的幸運兒。

    「就是他?」

    「對,怎麼了?」

    「五處切口只爛了這一處?」

    「好像是的。」

    希爾斯用沉默代替了驚訝,雙眼緊緊盯著手術台:「他又在走這些無聊的消毒流程了。」

    「我記得你應該在剖宮產的時候都見過。」

    「見是見過,但我還是想不明白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要反覆洗手?洗一次不夠麼?為什麼要反覆擦拭同一片手術區域,一次不夠麼?還有為什麼擦拭要從裡向外擴散?為什麼第二次擦拭的範圍要比第一次小」

    希爾斯腦子裡有太多的為什麼,伊格納茨也想不明白,但他選擇相信:「市立總醫院術後恢復病房就是證據,至於原理,他會寫成論文發表出來的。」

    「.等等,那是什麼東西?」

    只見貝格特搬來一台機器,一頭對準觀眾席和手術台周圍的空氣:「這是李斯特先生發明的瘴氣淨化裝置,之前在外科例會討論時已經有過展示,我特意仿造了一台。原理很簡單,就是把消毒液壓成小水滴,噴灑在空氣中。」

    希爾斯看著類似現代噴壺一樣的水瓶,總覺得荒唐:「他為什麼總覺得李斯特是正確的?」

    「既然我們承認空氣中有瘴氣,那用對應的消毒液去處理瘴氣,邏輯上沒問題。」

    「可消毒液真的能撲滅瘴氣麼?」

   



109.截肢並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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