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憲冒雨在宮門口迎接車駕,郭紹下來後順手就接過王忠手裡的傘,先遮在她的頭頂,然後才叫她扶起來。
雖是不經意的小事,周憲卻頓時有些動容。當周端獲大罪、她也並沒能取賢妃之位而代之後,宮中有人議論她日漸失寵,不過周憲還是常能感覺到關心。
「王忠,你回去罷。」郭紹道。
他說完便默默與周憲進屋,沒有再說多餘的話,表情但是如常。郭紹不算個健談之人,不過周憲知道他也不是很古板,今天看起來有些沒精打采的樣子。
等郭紹在廳中坐下來,周憲便把泡好的茶倒一盞上來,遞給郭紹,柔聲道:「妾身不敢幹涉朝政,更不能全懂。不過妾身既服侍陛下,若是能讓陛下好受一點,也是盡了本分。」
「哦?」郭紹有些期待地看著她,片刻後便徑直道,「朕想干一件大事,及時阻止交趾自立,本以為是功在千秋之事,但似乎沒人認同,不過以為朕意氣用事,驕狂貪功。」
他又勉強地笑道,「想想也沒甚要緊,反正辦成就是了。朕既然為了國家長遠之利,又何必一定要人明白?」
周憲一開始和郭紹後面那句話一樣的心思。不過看他這樣坐在那裡,在雨聲的映襯下仿若孤家寡人一般,周憲心有不忍……眼前這個大漢,並非清心寡欲淡泊名利的人,偏偏又曲高和寡;周憲忽然想到曾經自己那種無人欣賞的失落。
她抿了一下朱唇,便開口道:「若是尋常人做了一件好事,鄰里鄉民都不解,多半也就被人忘了;但陛下卻不同,您是大許開國皇帝,定江山於一統,收復幽雲,以武力逼遼國割地求和、結敵國兄弟之盟,註定在青史上會濃墨重彩!
這便意味著很多人會知道陛下做了什麼,就算當今世上連一個人都不明白陛下的長遠大功,難道上下數千年無一人能明了?
萬代有識之人極多,陛下良苦用心必有人稱頌……如若真是大功業。」
……郭紹愣了一下,不禁撫掌笑道:「說得好,好一個『如若真是大功業』!」
郭紹十分贊同這番話,若是要名要人稱頌,十世、百世的後人豈不是要比當世要多,記得更久?周憲的話里有刺,柔裡帶剛,頗有挑釁的味兒。不過郭紹就喜歡她的這種感覺,並不是一個千依百順唯唯諾諾之人,一顆刺反而將她的見識提到了同等的地方。
郭紹並不責怪,倒被激起了興致,端起那盞已溫熱的茶喝了一口。
周憲起身取下琵琶,款款一禮道:「妾身為陛下彈唱一曲,以慰辛勞。」
這時郭紹不禁想到李煜是千古有名的才子、更知音,而自己十分低_俗只懂佳人的身體,便脫口嘆道:「可惜朕一介武夫,對音律一竅不通,只能聽個大概。」
周憲笑道:「妾身倒以為陛下雖不懂格律皮毛,卻很會欣賞。小女子與陛下不同,陛下要得是萬民稱頌,女子只要一人知道她的好……」
郭紹一聽自己居然會欣賞高雅音樂,這可是當今世上最高造詣的藝術家說的話。他愈發高興,心下尋思若是一篇上好的文言文,不識字的人肯定完全一頭霧水;但音樂和舞蹈不同,不管怎樣總能感受到一些東西。
他能做的只有一本正經地坐在那裡,拋卻雜念,認真欣賞周憲的表演。
周憲撥弄了一下琵琶,眼睛瞧了一眼專注認真的郭紹,隨即開始彈奏演唱。郭紹連詞兒都沒聽太明白,是一首隨性的淺唱小曲。
不過一首小曲在周憲唱來,江南口音別有一番溫柔,且字正腔圓,絲毫沒有軟綿綿的無力感。加上那恰到好處的姿態和表情,目光隨旋律流轉,白淨貌美的模樣兒與多情婉轉的歌聲渾然一體。
饒是郭紹不懂門道,但能把隨便一首小曲唱成這樣,足見工夫,根本與一般酒席間或尋常宮廷宴會上的歌舞不可同日而語。
一曲罷,郭紹馬上撫掌讚嘆,他並沒叫好,當下便道:「要是那很難的,聲調太高、變化刁鑽、或吐氣太長的曲子,很容易顯唱功;還有宮廷上的一些大舞,身法動作非常人能及,也是一眼就知厲害。但朕以為,能在隨意處、抬手間就能叫人痴迷的,露的才是真本事。」
他一本正經道:「就是『大音希聲』、『大道無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