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宣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半晌才低了頭,愧然道:「舅父曉得,我父本是懸壺濟世的一個郎中,可甥兒無能,父母因那一場大瘟疫死後,甥兒為了生計,就……就入了府治,做了一個忤作。」
聽到這裡,李公甫和旁邊幾個捕快齊齊啊了一聲,恍然大悟。
捕快、忤作、劊子手,這些人雖是公門中人,社會地位卻最低,都是賤役。三者中捕快還好些,忤作和劊子手就差些了,那是人憎鬼厭的職業。郎中那可是相當受人尊重的職業,許宣本是郎中後人,最後落得這般田地,自然是墮落了。
可是……那是十年前啊,那時許宣才多大?他雖是學醫的,那麼年輕,想要行醫,誰肯信他?沒有生意做,又不懂其他,去做忤作大概也真是他唯一的選擇了。
李公甫不禁嗔道:「你這孩子,也是糊塗。父母雙亡,還有我這個舅舅,你自來投我便是,怎麼便去做了忤作?那時你才十六七年紀,年紀輕輕,想要坐堂行醫,自然沒人信服於你,可就算在家精研,難道舅父還管不起你一頓飯麼?」
許宣含淚道:「那時節,一場大瘟疫鋪天蓋地,路上處處遺屍,都來不及處理。甥兒也不知有沒有可能走到臨安去,更不曉得舅父那廂情況如何,只好……,及至做了這賤業,讓祖宗蒙羞,更是不想再尋,無顏再見親朋了。」
一個捕快猛地一拍大腿,道:「嗨!若不是我們在,這天下哪有那麼多的冤屈可得昭雪?偏生如此不招人待見。我說許郎中,你舅父如今是我臨安府八大捕頭之一,那也是威風一方的人物,你何若還在這廂當仵作,何不就去了臨安,掛牌行醫呢?我臨安西湖,風景雅致,豈不比這石頭城過得舒適?再者,你也可以挺起胸來堂正做人了。」
另一個捕快便道:「是啊,我們李頭兒可一直沒有婚娶,膝下沒個一丁半女的,你這親外甥,便跟兒子也沒什麼兩樣,現在有我們頭兒照拂,待我們頭兒年歲大了,你也好跟前兒孝敬呀。」
幾個捕快都看向李公甫,這事兒當然還得李公甫同意。不過李公甫不曾婚娶,始終孑然一身,據幾個老公門比較靠譜兒的說法,是年輕時候有一次捉賊時被人傷了那處要害,從此不能人道。如今既然尋回了失散多年的外甥,哪有不帶回去照拂、養老的道理。
李公甫果然點點頭,溫和地說:「是啊,甥兒,你父母雙亡,只不知如今是否有了妻室,是否願跟你一起遷往臨安啊?」
許宣遲疑半晌,道:「甥兒執此賤業,要討一房渾家哪裡容易,迄今還是孤身一人。要去哪裡,全由得自己,只是遷去臨安……,舅父可否容甥兒再考慮一下。」
李公甫爽快地道:「使得,明日行文加印轉回,怕不得晌午以後了,走也不甚方便,我們後天才啟程。你再好生思量一下。」
這正事暫時摞下,眾人便只說些閒話題佐酒,待這頓酒席散了下了樓,幾個捕快便起鬨道:「頭兒與親外甥十年不遇,今晚便去外甥家宿了吧,多說說話兒,我們自回館驛去。」一邊說,一邊互相的擠眉弄眼,顯然回館驛是假,要趁頭兒不在身邊去尋些樂子才是真的。
見此模樣,李公甫便笑罵了一聲,由得他們去了。
李公甫到了許宣家裡,舅甥倆煮上茶,又聊了個把時辰,許宣把自己這邊十多年來往事都說了一遍,李公甫聽得也不禁老淚縱橫,便再次提出讓甥兒搬去臨安,舅甥倆彼此也有個照顧。
許宣其實在本地也沒什麼割捨不下的,只是他從出生就在金陵,沒去過旁處,那時節的人不比現代,一想要去一個全然陌生的所在,難免有些緊張,所以顧慮重重。許宣答應明日想透澈了再答覆舅父,便安排他在西廂房住下了。
許宣回到自己臥室,側耳聽了聽舅父那邊動靜。李公甫性子爽直,入睡也快,沒片刻功夫,呼嚕聲就響了起來,許宣微微點頭,便踮手踮腳地走出去,輕輕提著門閂開了門,再小心翼翼地拉緊,便匆匆沒入了夜色當中。
夜晚的府治顯得格外冷清,一幢幢高大的建築,一道道疊回的門戶,在夜色下透著些詭譎的氣息。月兒是弦狀的,正掛在樹梢上,清淺的光灑照在庭院中,楊瀚蹲在角落裡啃完了一個夾著鹹菜的饃,終於開始行動了。
這衙門又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