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若突如其來的似錦繁花,在眼前綻放最炫目的瑰麗風光,他承接不暇,他不可自拔。
他甚至願意倒戈棄甲,雖然他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對誰放下。
每每到了這種時候,對他來說,那些獨自心痛過的告知都不重要了,無所謂將心事傾訴,無所謂要他全部記住,良苦用心原本就是為了再見到一次他在自己的眼前,那麼只要實現了就不該施加給他負擔,這樣強迫式的感恩不是他要的牽絆。
依然是月光下,趁著白雪消融時閃閃發亮的反射光,男人的臉上挑起一抹驚喜。
自己也許沒有看錯……
自己肯定沒有看錯。
自己絕對沒有看錯!
至少對於自己的擅自出現,男人並沒有反感。
他不求這一切鐫刻為永久的情深義重,只要不要一炬成灰就好。
「你真的來了?」
喜悅嗎?或者是嘲諷……不,好像有一些意料之中,但還是驚喜多一些。
威爾不知道,自己原來也可以這麼一絲不苟地分析別人的一句話的語氣。
激動得好像個毛頭小子,初次來到這世上,捧著生動的悲喜找不到方向。
那麼,希望這真相……不要蒼涼。
「我說過會給你帶酒的嘛!」
威爾來到樹下,抬起胳膊繞開隨風蕩漾的槍支將酒壺遞給他。
男人沒有伸手接住,而是先坐起來勾起了嘴角,「你不上來嗎?」
威爾臉色一變,然後語氣有些含糊地回應道:「不、不用……我更喜歡站在地上。」
男人笑得更深了,卻沒有再進一步揪著不放。
那時被這近乎失而復得的情緒給衝擊得神魂顛倒,以至於威爾完全忘記了問他白天去了什麼地方,而那一天他忘記的更為重要的一個問題,則是男人為何會在這寒氣逼人的深夜來到這樹林裡逗留。
至於樹的問題,就連他自己都不記得眼前這棵還是不是他們初次相遇的那一棵了,於是也就問不出口。
現在他只想——至少在當時。在那一個晚上,他還是只想好好享受時光。
兩個人相處的時候,大部分都是威爾在開口。
「你不知道,我們屋裡有個傢伙。總喜歡光著膀子炫耀他背上的傷疤,說是曾經跟著上頭參加獵殺時受的傷,他把稱之為勳章,可是那傢伙卻總是在牌桌上輸錢之後不認賬……」
這或許跟性子有關,然而在生活中的威爾。其實也不是一個喜歡滔滔不絕的傢伙。
他的聲音總是留給他自己,內心的潛意識習慣嘮叨,也習慣消化他那百轉千回的思緒。
有時,他更希望他能夠優柔寡斷起來,這至少誠懇無欺,雖然沒有被欺騙的是他自己。
樹上握著酒壺的男人則是一小口一小口飲著酒,偶爾給予一些淺顯的回應以表示他的專心,可是威爾對此似乎並不在意,無論男人有沒有將自己吐露的這些有的沒的聽進去,他都樂得自在高興。而他完全沒有意識到,在面對這男人時,自己竟有著不可想像的耐心與包容力。
都是些閒言碎語,可是每當過後獨自回味的時候,威爾都覺得自己好像要將塵封在心裡多年的話語都一口氣說出來,而他發現,這樣一來這男人對自己的恩惠變得更加龐大了,因為他遇到了人生第一個傾聽者。
可是他真的只是單單想要對他傾訴嗎?
那些他想要知道的事情……
那些他想要聽到的事情——從他口中聽到的事情……
或許他這麼做的真正理由是想要改變立場吧!
還要向你表明,我是透明的,我是可以被你信任的。
那段時間威爾每天晚上都偷跑出來。雖然男人並不是每天都在,但這至少可以保證自己不要錯過每一次的可能。
有時來到這裡,發現又是只有自己,眼神迷茫得拉長。等到他猛然清醒過來,他才發現自己的手腳早已冰涼。
他望著那棵樹,那個男人的專屬位置,想像那時一種怎麼樣的孤獨感。
這一片不空曠,擁擁擠擠容納不下一點回音,他就好像站在了迷宮不可計數的其中一個路口。包圍自己的是消去全部背景音的慢鏡頭,當他發現他到了失落深處,就是會有這種感受——即使滿目繁華也宛如空無一物。
一次、一次、再一次……
然後他終於想要試著爬上去。
是的,他說謊了。
他不是喜歡站在地上,而是因為他的體質要比一般男人還要柔弱差勁。
他想,他可以趁著男人不在的時候多多練習,直到他能夠爬上去,也許他就能明白男人的感受了,說不定還能將他的感受消減。
卑微不一定無能為力,一無所有亦不能等同捉襟見肘——他一直都這麼深信著。
「踩好,你的左腳。」
身後傳來熟悉的嗓音,威爾嚇得直接腳一滑掉了下來。
幸好不高,不然他肯定就要煩惱了——該怎麼向室友解釋呢?還有,該怎麼回寢室……
「原來這就是你喜歡站在地上的理由了。」
「你想笑就笑吧!」威爾坐在地上不肯起來,癟著嘴看來是想要耍性子了。
不安分地整飭,然後很快又索然無味地開始朝生暮死,每一次的相遇於他來說就是這麼簡單的固定模式,這麼容易的可以轉眼間就接受世事無常無所附麗、氣數將盡大勢已去,默默不語得看似舉重若輕,其實他不過是為了避開驚醒,然後他便可以繼續躑躅在原地,隨得過且過一同散場,直至末日消亡。
那是大片大片完整的黑暗,充盈而盛大,窸窸窣窣的樹葉交疊在裡面翻湧成潮,像是在掙扎,又像是痙攣,忽然之間,痛徹心扉。
久別重逢他並沒有多期待,只希望他有回憶作伴,能始終勇敢。
江水泱泱,雲霧蒼蒼,總有一些看不到的悲傷,路遠馬亡。
悄然而至的磁場,烙印悲慟的囂張,無視跌跌撞撞,霸道稱王,山高水長,闕如了當,然後一身傷,含笑狂妄。
他可以大哭一場,告訴自己這只是一場無意穿越到冰河世紀的最終幻想,不奢望地久天長,只求它不是荒唐。(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