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枕瀾被一張大兜頭罩住時,還保持著一臉茫然的神態。要說這做的可真是下了血本的,縱橫交錯的一道道繩索,全是捆仙繩。丑是丑了些,卻完全當得「價值連城」四個字。
顧枕瀾暗道不妙,趕緊掙脫,誰料這子越掙捆得越緊。而更加不妙的是,因為引魂陣的四角給人牢牢把守住了,陣中靈氣流通不暢,他體內真元也跟著受了影響,竟是被這死物給越縛越緊,徹底掙脫不得了。
而在這時,已有腳步聲漸漸近了。
守陣的四人因為陣中機關被觸動,便都進來查看;連阿霽,也不知怎麼的又折了回來。顧枕瀾真元被縛,偽裝和障眼法自然也撐不住了,狼狽地露出了原本的面貌。
「是你?」走近了一看,連鳳樓頭一個驚訝地低呼出聲。他接著又不確定地仔細打量了一番,音調里已沾上了一絲喜悅的意味:「是、是你嗎?」
連觀善真人也欣慰地微微頷首:「回來好。」
阿霽站在最後面,一張俊臉被陰影遮了半邊,竟有了些肅殺的味道。顧枕瀾飛快地瞟了他一眼,暗自苦笑。到底是殺父仇,哪裡是漫長的時間化解得了的?可憐自己還沒想好一個萬全的說辭,撞在了這小混蛋手裡,可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連鳳樓驟見故人,驚喜非常,那張玉一般的臉上也少見地染上了一絲活潑的人氣。他也十分隨性,隔著子便要跟顧枕瀾攀談起來,為了不讓顧枕瀾仰頭,他還體貼地蹲下了身。
顧枕瀾簡直不想跟他說話。這可真是士別三日,棒槌還是那個棒槌。他無奈地從牙縫裡擠出來一句:「你能不能先放了我?」
連鳳樓恍然大悟,忙去解那捆仙;可惜搗鼓了老半天,依舊不得其法,他這才想起自己並不是此間主人。
連鳳樓訕訕地摸了摸鼻子:「你等一下啊。」
連鳳樓回頭一看,阿霽站在最後頭,臉上的神色似悲似怒、似喜還嗔,真如同調料盤一般。連鳳樓本身是個一根筋的貨色,理解不了這麼多種情感混雜在一處,只好將其歸結為——高興傻了。
見誰都不動作,連鳳樓只好自己上前拉了拉阿霽,道:「愣著幹什麼呢?這是誤會,你看,那是你師父啊,你不是一直都盼著……」
盼著什麼?顧枕瀾豎著耳朵聽著。可惜這關鍵的一句沒能說完,被阿霽臭著張臉打斷了。只聽那小混蛋陰沉地說道:「放?這是晚輩家事,前輩還是別操心了。」
說罷,沈霽越過連鳳樓,來到捆仙前,居高臨下地看著顧枕瀾。顧枕瀾認為在這種情況下碰面實在是非常尷尬,只好乾笑了兩聲。
下一刻,他忽然腳下一空,是一陣天旋地轉。
顧枕瀾驚恐地發現,自己竟被那小混蛋凌空扛了起來!
再說阿霽十分無禮地扛著俘虜,將前來助陣的一干前輩全都甩在了引魂陣里,竟也沒人責怪他。只有連鳳樓有些為朋友擔憂,猶豫道:「阿霽好像生氣了啊。」
「氣不死。」觀善真人一臉輕鬆。一想到這天殺的引魂陣總算是用不上了,他比突破了自己修行的瓶頸還要愉悅。
蘇臨淵也道:「是啊,畢竟是人家的家務事,師父,咱們這便下山去麼?我看沈掌門這會兒也無暇招待咱們了。」
無暇待客的沈掌門正寒著一張閻王臉,扛著一兜子獵物大搖大擺地穿過半個山莊,回到棲風閣。這一路上可碰見了不少人,令顧枕瀾大為窘迫,本想抗議的話也礙著面子吞了回去。只好暗自慶幸這價值不菲的子貨真價實,密密麻麻的捆仙索足以遮住他的臉了。
直到他被甩在了棲風閣二層的那張破床上。
風燭殘年的木頭床被顧枕瀾砸得發出了一聲不祥的呻、吟,顧枕瀾被捆仙縛得難過極了,他乾笑了一聲,道:「阿霽,你能不能先把這東西給我鬆開。」
阿霽一言不發,半晌,一道影子罩了下來,是阿霽半跪在床上,窸窸窣窣地開始解捆仙了。
顧枕瀾有些欣慰:這孩子還是能講道理的,是不知道是不是還跟小時候一樣好糊弄。若是那樣好辦了,待會兒他找個由頭,沒準能哄得阿霽將他放了。
這個天真的願望,在捆仙被解開後、顧枕瀾的右手被強行套上了一個什麼東西時,破滅了。
顧枕瀾扭頭一看,只見牆角伸出了一條軟繩,正牢牢地縛在自己右手手腕上;不疼,但也絕對掙脫不開。而且他現在雖然已從捆仙中出來了,體內的真元還是滯澀著運轉不起來的。
好端端給人禁錮了自由的顧枕瀾便有些生氣了,他臉一沉,質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阿霽淡淡瞥了他一眼,反問道:「什麼時候上來的?」
顧枕瀾一愣,立刻有些心虛地垂下眼帘:「也……不過幾個月吧。」
阿霽氣得磨牙,臉上卻不動聲色:「給我說說,你這幾個月都做了些什麼。」
他這樣子既不乖巧,也沒半分敬重,實在不像是對待師父的,顧枕瀾心裡一沉:他究竟是記著父仇,不肯認我了。
顧枕瀾心裡有點難過,可是那件事的真正緣由無法提及,他也只好打落牙齒和血吞。顧枕瀾看了看阿霽,便將這幾個月的閒散日子簡單敘述了一遍。
待顧枕瀾說起他曾在朱員外家住了月余時,本來一直在靜靜聽著的阿霽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左手,死命鉗住,面色不善:「你又收徒弟了?還一收是三個?」
顧枕瀾疼得抽了口氣,便有些惱怒:「你幹什麼!我不過教幾個孩子罷了!」
阿霽冷笑了一聲,沒有說話,手上的力道倒是立即放輕了。
顧枕瀾一時愕然,他的阿霽變得讓他不認識了。
他覺得自己實在無法將原本那個軟萌乖巧的小徒弟同眼前這個陰晴不定、說一不二的男人聯繫在一起;又控制不住地有些心疼。也不知道這一百年裡,這個孩子究竟都經歷了什麼,才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之後顧枕瀾再說話都十分小心了,免得又不知道哪句話說的不對,再惹這祖宗不高興;他自己現在是人家砧板上的魚肉,還是小心為妙。
不過離開朱老闆家之後,他只剩下一路尾隨阿霽的經歷,倒也沒什麼值得一提了。
阿霽聽完沉默了半晌,問道:「為什麼不回來?」
顧枕瀾心想你這不是廢話麼,你這麼恨我,我回來做什麼,是礙你的眼還是堵我的心?只不過這事情他們二人雖都心知肚明,倒不好放在面子上說。於是顧枕瀾笑了笑,道:「是想四處走走,散散心而已。」
顧枕瀾自以為這是個還算不錯的回答,可沒想到不知哪裡又觸碰到了阿霽敏感暴躁的神經。阿霽忽然勃然大怒:「散心?四處走走?也是,你在底下呆了一百年,從前的事情,你全都忘了吧!」
忘了天機山,忘了你年少的弟子
第90章wx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