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1月3日,美國中部時間晚上八點來鍾。
楊一鳴剛從夢鄉中醒來。
這一覺,他睡了足足有六個小時之久。
1/
楊一鳴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入睡的了。
此時他能回憶起的,只剩下一些散零星落的片段。
他記得那個叫妮娜的女人。
前一晚於小春和她談妥,她今天就飛來了休斯頓。楊一鳴安排何塞去機場接機。航空管制,飛機晚點了幾個小時,在房間外躺椅上休息的楊一鳴等得百無聊賴,下午的陽光很毒,打在泳池上,像亮晶晶的銀片,十分晃眼。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在一片白色的餘光里,楊一鳴看見了妮娜的身影,站在身旁。
「你就是妮娜?」
「嗯。你就是於先生說的那個球員?」
「我是。」楊一鳴用手擋住陽光,打量眼前這位女子。和前一晚在酒店完全不同,她換上了一身白色罩衫和七分牛仔褲,腳上是馬卡龍色的阿迪達斯聯名款運動鞋,妝容也寡淡了許多。
「何塞人呢?」他問道。
「他把我放下就走了。說是不想打擾你的好事吧。」她毫不尷尬地笑著。
「他大概以為你是…」
「?」妮娜說出了楊一鳴沒好意思講出口的幾個字,「沒關係,我確實平常也提供伴行服務。你朋友於先生知道的。」
「但你也是按摩師?還是應該叫你治療師?」
「催眠按摩師。」妮娜輕聲糾正道。
楊一鳴也記得他被催眠前的一些細節。
他記得妮娜讓他描述受傷的部位,受傷的整個過程,甚至脫臼的左肩在有限的活動範圍內,做不同動作的身體感受,一遍一遍,不厭其煩。他記得他倆聊天話家常,妮娜介紹自己來自紅色高棉柬埔寨,是柬法混血,自己的歐美身材多半是拜法國人的母親所賜。他記得,自己當時躺在房間的床上,有玻璃窗阻隔的陽光溫柔了許多,他整個人陷在床墊里,動彈不得。他記憶中還記得妮娜身上的香水氣味,若有似無的,有淡淡的木頭和泥土糅合的芬芳,好像是他聞過的某個奢侈品的主打款式。
但他如何被妮娜催眠的,還真是完全沒了印象。
他只記得,妮娜的纖纖酥拳像雨點一般打在他的背上。如果這就是她所說的按摩的話,那這按摩的手法與楊一鳴之前體驗過的都還不一樣。妮娜使出的這套「拳法」,時快時慢,時緊時緩,時深時淺,看似沒有規律可循,卻又仿佛是他身體早已熟悉的節奏;看似力道輕柔,那綿柔之力卻又隨著每一拳,滲透肌理。
2/
楊一鳴只記得自己做了一個冗長的夢。
夢裡有老楊的影子。他好像總是站得高高的,在嘉陵江岸邊的那條山道上,總是背著手,穿一件發黃的白色跨欄背心,胸口有「中國」兩個字,模樣卻很模糊。
那條山道仿佛沒有盡頭,仿佛一條與楊一鳴作對的扶梯,他每往上蛙跳一級,扶梯就會往下挪一格,所以站在最高處大聲計數的老楊,仿佛永遠都遙不可及。
他還記得那座城市霧氣很重,又濕又悶,整座城市像一個立體的森林,又像一個沒有頭緒的米諾斯迷宮,樓宇密布,遮天蔽日,而他被壓在這最底下,怎麼都鑽不出去。
有時候他也會坐船去江上,從一個叫朝天門的地方出發,順流而下。老楊是遊船上的機械師傅,把他捎上船,然後讓他左右腳獨立,分別站上幾小時,鍛煉保持平衡。
所以他其實並不愛去江上,不愛坐船,但這似乎又是帶他離開這所迷宮的唯一辦法。會一直通到海上呢,老楊這麼告訴他。黃海,太平洋,而洋的那一頭,就是美國了。
飛過去。
飛起來。
老楊指著海報上蓬蓬頭的那個黑人跟他說。朱利葉斯-歐文,第一個在籃筐上打球的人。球被那個黑人單手牢牢抓住,四肢展開,好像翱翔的鳥一樣。
飛著打球。
他還夢見了自己的第一次扣籃。那是他十五歲的時候,躥了一夏天個子的他,身高快接近一米九,那晚的天氣異常悶熱,他光著膀子在門前的空地上練球,好像渾身有使不完的力氣。那天練的是模仿托尼-帕克的小拋射,
021 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