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帳起,寒氣來。
謝安緩緩步入庭院,已經見到了他的劉氏和謝道韞,自然地分開待他走來。
喪子之痛,在這個大名士的臉上,也刻下了悲呦的印記。
但謝安就是謝安,依舊是那樣的瀟灑自然。
來到二人身前,謝安一掠而過,進了謝玄的屋子。
「三叔父!」謝玄見了謝安,剛才的豪情猶在,卻也慚愧,雙膝一屈,便跪了下來。
謝安卻呵斥道:「起來,你剛才說的那番話呢?」
謝玄聞言,如遭雷擊,頓時站起,抹了一把眼淚答道:「三叔父,侄兒沒忘,今生今世也不會忘!」
「那就拿出你的行動來!」謝安厲喝。
「是!」謝玄答應一聲,行禮道:「還請三叔父教導!」
謝安說道:「明年你虛歲便將有十四,本來打算再過幾年,待你定了心性,再讓你定品的。既然現在,你豪言壯志,決意洗心革面,那你便證明給我看,在來年的定品雅集之上,看看我謝家的玉樹能不能一鳴驚人!」
「明年?」謝玄一愣。
定品入仕,乃是自魏立九品中正制以來,朝廷選拔官員的重要依證。凡參加定品者,皆須以本經接受中正官的考驗,就算謝玄是陳郡謝氏子弟,可若是沒有實打實的才學,恐怕也難以取得好成績。
除非,謝氏暗通關節,但謝玄並非庸才,謝安也不是那種為了子侄前途,便不顧一切後果與手段的人。
事實上,當時各大士族名門,鮮有這樣的人。
因為士族名門,這些都被稱為門閥,而這個門閥裡面的閥,便代表著聲望、名望,簡稱名聲。
若是壞了全族的名聲,暗通關節扶一個庸才上去,就算成功了恐怕也會被人恥笑。
對於一個士族門閥來說,這是極為划不來的事情。
再者九品中正制,本身就是服務士族高門子弟的一種朝廷選舉人才制度,基本上隔絕了寒門士子進階的希望,讓士族與寒門之間的鴻溝難以逾越。
這也是為什麼冉操選擇利用劉蘇這個身份的原因,若他孤身來到江左,以寒門布衣的身份,恐怕根本難以受到重用,又何談滅燕?
只有士族子弟,朝廷才會任賢選能。
既然如此,各大士族門閥的子弟便有了天然的優勢,再不濟也能混個官職噹噹。更何況當官的都是各大士族的人,這些名門互相之間也不會搞得太難看,互相扶持提拔這是必然的事情,一榮俱榮嘛!
但就是這樣,想要坐到謝安說的一鳴驚人,對於現在的謝玄來說,還是非常困難的。
謝安見到謝玄猶豫,便問道:「怎麼,你沒有信心嗎?」
謝玄答道:「三叔父,侄兒確實不敢胯下海口!」
「哈哈……」
剛剛喪子不久的謝安,居然大笑出聲,然後他看向謝玄點頭說道:「我失一不肖之劣子,卻讓全族得一玉樹良駒之才,我謝安,何失之有,何失之有,啊?」
說罷,又是大笑三聲。
可謝安的臉頰上,卻落下了淚水。
見此,冉操也不禁動容,為這個名滿天下的大名士動容。
雖然嘴裡說死的是一個不肖而且頑劣的兒子,可這畢竟是自己的孩子,哪怕是雅量高致的謝安,心中也會悲痛。
只是他的悲痛,比別人更能隱忍。
良久,謝安看著謝玄說道:「你沒有貿然答應,這說明你確實成長、成熟了許多。不錯,剛才那番話,叔父是試探你的,你沒有冒進,這讓叔父感到非常欣慰,也證明今日的謝玄,確實非同往日。不過這些還不夠,你方才說從今以後,將勤奮好學,連你三兄的那一份一起活下去,這是你的承諾,也是你對我的承諾!幼度,我要你永遠記住今天的話,從今以後你我二人是叔侄,也是父子,你明白嗎?」
「三叔父!」謝玄聞言大哭,跪下保住了謝安的大腿。
謝安摸了摸謝玄的頭,良久不語。
然後,他又看向了冉操。
冉操抬起頭和他對視一眼,又微微低頭,說道:「姑父不計喪子嫌隙,以善言訓導幼度,如此雅量真是舉世無雙,實乃謝氏之幸,蒼生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