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泉山位於城西東郊,乃是晉陵一處極為婉約秀美的風景所在,因其山上有數道泉眼而出名,其山雖不算太高,卻有數道銀溪如游龍穿峽其間,自山腳而望,又可見清泉如帶自山頂飛落而下,聚成一道又一道的泉眼之潭。
沿著一道人工修葺過的小徑便可直達山頂之上,沿途之中更有茂林修竹,亭台水榭,其精巧別致,宛若巧奪天工神來之筆,點綴於霧鎖叢林的山腰之間。
山頂之上更修有亭院,寺廟,園林假山,以奇花異草點綴其間,松柏青竹綠萌豐蓋。
此時的顧鈺正與顧七娘、顧十娘在老夫人的帶領下來到了一處清溪流淌處,這裡四望之下,除了一處八角碧蘭亭外,便是一片蒼翠,綠意蔥蔥,唯有一帶清溪正從青白色的山石間蜿蜒曲折而下。
河畔邊緣早已聚滿了不少錦衣華服的少女,個個華袿飛髾,腳踩高齒木屐,或坐或站,或手持羽扇列於溪畔一側,溪畔擺放滿了塌幾,其上放置著瓜果點心以及肉脯,遠望之還真似一個個從畫壁里走出來的一般。
當然要除去一些聒噪的聲音不說的話,此情此景端得是極其風雅別致。
就見溪畔一名身著藕色撒花百褶裙,臂紗微挽的少女一邊執著一隻琉璃盞,一邊嘆氣道:「真是掃興,原以為王七郎與謝七郎此次也會來我們晉陵,不想來者之中並無他們。」
她話音剛落,就聽到另一名少女的聲音嗤道:「就算他們來了,朱九娘,難道你還以為自己能入得了他們的眼不成?」
那名被稱之為朱九娘的少女聞言便騰地一下站直了身子,柳眉倒豎,漲紅著臉瞪著正從她後方走來的少女,喝道:「張琴,你欺人太甚,我朱家也是吳郡一等士族,你怎可如此羞辱於我?」
那名叫張琴的少女就是譏嘲的一笑:「你朱家雖為吳郡一等士族,可如今已無在朝為官者,可見除了家族清望之外,也無甚其他了,也值得拿出來炫耀!」
這句話一落,那朱九娘氣得眼裡幾乎要掉下淚來,臉色亦是青白交加,指著那叫張琴的少女半響才道了一個「你——」字,然後抹著眼淚匆匆跑了開。
不想才跑出幾步,便撞到一人身上。
「是誰這麼不長眼……」胸中一團怒火正無處發泄的朱九娘不由得喝了一聲,抬起頭來,就見面前站著一位白衣束袖英姿颯爽秀美如玉的少年,不禁眼前一亮,道,「你是……」
聞聲,那叫張琴的少女也看了過來,先是目露驚愕,接著便是眉頭一皺,冷聲嗤道:「就連顧氏阿鈺這樣一個庶女也有資格來參加我們這裡的賢媛雅集詩會?顧家也不怕帶她來此獻醜!」說著,還白了一眼,低聲鄙夷的說道,「還是這般不倫不類的打扮!」
她話音剛落,便聽到一個吵啞沉渾的聲音傳來:「你這麼說,是說我老太太辦事不公允嗎?」
張琴的臉色便是一白,轉身便見一頭戴抹額,身著華服的老太太正被兩僕婦攙扶著從肩輿上走了下來,而這位神情端肅手執拐杖的老太太正是吳郡士族之首的顧家老夫人。
緊接著,在顧老夫人之後,還有一行人或抬肩輿或手持長矛浩浩蕩蕩的從一片蒼翠的半山腰上冒出頭來,依稀可見那肩輿之上所坐的也是吳郡四大世家之中陸、朱、張家的老夫人。
此次賢媛雅集詩會本就為吳郡四大世家之首的老夫人所操辦,每年的這一天,南地各大世家的貴女們都會聚集於此,通過吟詩作賦或琴棋書畫來比拼才華,以此來揚名。
若是能被記入賢媛名冊,那可是能如「詠絮謝道韞」一般為世人所傳頌的。
自然一個女子的德行也在品評之列。
是故看到顧老夫人的臉色,張琴也收斂了性子,忙屈身向老夫人施了一禮:「顧老夫人安康。」
顧老夫人冷哼了一聲,也不再看她,便徑直坐到了上首的位置,不多時,陸家、朱家與張家的老夫人也都依次席地坐下,彼此攀談了起來。
見幾位老夫人閒談,圍坐在溪畔的小娘子們也低聲閒聊了起來,所謂的賢媛雅集詩會本也是為這些小娘子們踏青春遊所設,何況時下名士都講究一個隨性放達,若是太過拘謹,倒顯得自己不夠雅量大氣,是故剛才朱九娘的那一段小插曲很快就被拋諸到了腦後。
仿若風波無痕。
顧鈺便坐在一側,靜靜的看著水清似玉的河面,倒映出岸邊一片碧翠疊加的影子。
耳畔儘是鶯瀝宴語,這些小娘子們所談的無非就是哪家的郎君容貌更俊秀,容止風儀更華美。
這個時代品評容止本來就是一種時代風尚,尤其男色更為世人所看重,有的世家貴族甚至收養一些資質好的幼童以恣玩樂,而時下的九品中正官在品評一個人的才德時,也會將容貌行止寫在評語之中,作為定品的一個參考條件。
可見一個人的容貌是多麼的重要!
不過,這些話她也只在心裡想一想,便一笑了之,眼下最重要的事情還是得儘快離開這裡。
如果不出她所料的話,十二郎看過她所贈的書簡之後一定會心存疑惑來找她。
這也正是她離開的一個機會。
正尋思著時,不覺身邊有道人影一晃,抬頭一看,見正是適才那個嘲諷朱九娘的華紗少女抱著一錦繡團花緞墊在她身旁坐了下來。
少女明眸皓齒,眉心還點了梅花妝,一身縷金挑線的曳地裙仿若流雲一般鋪了一地,直襯得她如同亭亭玉立芙蓉出水的仙子,只是那嘴角微彎,眼眸中所透露出來的嘲弄之色令其平添了一份讓人厭煩的傲慢之氣。
「聽說前些日子,你與顧十娘一同落入水中,是我十二兄救了你,你可是想嫁與我十二哥?」她湊到顧鈺面前說道。
顧鈺看了她一眼,微微含笑,心中好似計較著什麼,並沒有作答。
少女便是眉頭一蹙,微惱,又冷嘲熱諷道:「你不知道,我十二兄在家中雖是庶子,可我祖父很是寵愛他的,甚至想將他記在我母親名下,作為張家嫡子來培養,你若是真想,恐怕也只能給他做妾嘍!」
顧鈺仍是笑笑不答,而是將手朝著溪畔上游一指。
張琴順著她的手看了過去,就見顧老夫人正一臉森寒的看著她,而在她身旁,陸家和朱家兩位老夫人的臉上也有一些意味不明的難言之色,作為她祖母的張家老夫人更是一臉的難堪。
張琴便縮了縮身子,垂下頭來不再言語,這時,場面頓時肅然一靜,唯余春風徐徐,柳絲輕揚。
顧老夫人看了一眼小河對面蒹葭萋萋,楊柳依依,景致怡然,不免嘆了一句:「遙想當年王右軍與諸名士在蘭亭設下曲水流觴,吟詩作賦,留下傳世佳作,為世所景仰,吾嘆不能觀之當日之盛況,可謂一生之憾!」
「王右軍乃當今天下第一風流名士,據說今日他也會來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