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青在破敗的石林中跌跌撞撞,羽箭貼著他頭皮飛過,也好似全然未覺。他就像一個失了魂魄的人,用泛著枯青的手摸索過巨石上失靈的機關,自言自語。
「不可能的,這不可能的……」
他傾盡半生所學,花了整整一年功夫建成的這套困龍守成石陣,怎麼可能這樣輕易被破開?就算千軍萬馬殺來也有信心扒掉他們一層皮的絕妙機關,怎麼就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變成一堆東倒西歪的無用蠢物?
吳青無論如何也想不通,也不願想通。直到他的目光越過那重重巨石,看到立於山坡下的三人。
那三人不同於其他攻寨的匪徒,他們身上纖塵不染,就好像看不到眼前廝殺的戰場,甚至還能踩在滿地鮮血殘屍上談笑。只見其中一個隨意撿起樹杈在地上畫了幾筆,另一人隨之抬手往山坡某處一指,那處便應聲爆起一團火球,將正準備奮力反擊的清平山山匪燒成一把黑灰。那灰在煙霧中逐漸飄散,似乎還能看出山匪臨死前訝異的表情。
第三人擊掌大笑,仿佛在為兩人合力完成的作品喝彩,接著他從地上抓起一把枯葉,向半空撒去,又從腰間抽出佩劍,於落葉下起舞。劍刃將紛揚的葉片斬碎,竟然在半空形成一個詭異的圖案,猶如猙獰可怖的巨網,飄向已經殘破的石陣上空。大網所罩之處,所有巨石瞬間化為齏粉,嚇得尚在巨石林中打鬥的山匪們紛紛停手,惶然四顧。兩人拱手拜服,第三人哈哈大笑,謙遜地躬行一禮。
這一場近似於表演的彈指間灰飛煙滅,是那樣旁若無人。
吳青睜大眼,一把形銷骨立的身體在塵沙滿面的冷風中僵硬住,他的眼瞳深處牢牢映著那三人的影子,如同詛咒,抽乾他眸光里最後一點活氣。
他終於明白,什麼叫此生永遠無法企及的高度。
在真正的陣法師面前,他那點上不得台面的奇門機巧,顯得如此可笑。
陵洵手握長刀走出陵姝的產房時,剛好看到巨石林化為齏粉的一幕。十幾個陌生臉孔的敵匪正列陣逼近,他們時聚時散,彼此配合,將清平山的山匪們打得毫無招架之力,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身上挨了一刀又一刀,最後以一種近乎被虐殺的方式倒下。
那敵匪中有一人叫罵得歡騰,正是方才以不堪言辭侮辱陵姝之人。
陵洵的目光就像釘在他身上一樣。
那人看到陵洵,卻是猥瑣地笑起來,喊道:「呦,想不到鍾離山這小子艷福不淺,屋裡頭除了窯姐,還養著一個細皮嫩肉的……」
然而他這話還沒說完,便戛然而止,也永遠不可能說完了。因為一起一落之間,陵洵竟已提刀躍入敵匪陣中央,當頭一刀砍在他頭上。一絲血線從頭頂開瓢處緩緩流下,將那敵匪尚且固定在嘲諷表情中的臉一分為二。
阮吉是緊跟著陵洵出來的,一眼就看到那被砍開了腦殼的敵匪,不禁倒吸一口氣,接著便見陵洵長刀橫掃,如殺神一般,將敵匪的陣型攪成一鍋爛粥,見一個劈一個,也不知道他那不算粗壯的胳膊哪來的那麼多勁力,竟是刀刀斃命,刀刀直從天靈蓋將人砍開,好像不用這樣一種肝腦塗地的方式殺人,就無法消解他胸中滔天怒火。
方珏深知陣術的厲害,明白陵洵此時在敵匪陣中的每一次出招和走位都是暗合陣法,因此儘管看到陵洵身上不停增添傷口,也不敢擅自闖進去幫忙,只能提著劍在旁邊枯站著,乾瞪眼著急。
王大等其他清平山山匪此時也看得驚嘆。他們中有不少人是第一次見識到陣法師的厲害,儘管陵洵此時運用的只是最為粗淺的陣法原理,也足夠他們瞠目。畢竟剛才他們在那敵匪變幻莫測的詭異陣型中吃了大虧,折損了至少一半的人。
這番變故很快驚動了鎮守在山坡下的三名陣法師。
三人對視,不約而同勾起輕蔑笑容。
這不過是個毛還沒長齊全的雞崽子,於陣法之道,恐怕連皮毛都不曾摸到,何以為懼?
更多的敵匪聚集過來,其中一人明顯是頭目,大概有四十歲左右,一隻眼睛瞎了,以眼罩遮住,露出的那隻完好眼睛目光陰寒。此時他正和三名陣法師說話,神色之間頗為討好。只見他們略作商議,那獨眼男子便帶著人殺上來,而三名陣法師則分別向三個方向飛身行去,轉瞬便不見了蹤影。
第三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