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日一早, 元賜嫻隨時卿離開了朱府,出唐州入淮南道, 過申州、安州、黃州,在九月初入了蘄州地界。
淮南當地的官員奉三皇子,也就是平王之命前來接待,一個縣一個縣幾乎無縫銜接,仿佛上頭一句話,下邊立刻千呼百應。
且元賜嫻現, 在毗鄰京畿的山南東道見到的官員大多過分殷切,點頭哈腰,阿諛奉承不斷, 甚至無人記得時卿此番是南下督辦賑災事宜的,對二人的招待極盡奢靡, 但淮南各州縣的行事做派卻截然相反。
一路所見,哪怕是小吏,對時卿也是不卑不亢的模樣, 且言語間三句不離災情,又是詢問下一批賑災糧資何時能到,又是關切朝廷對防止災後瘟疫蔓延有何舉措。招待二人的吃食,雖說不得寡淡,卻也絕談不上如何精緻, 一個個都講是為了「與民同素」, 望他們多多海涵。
元賜嫻著實對淮南官吏的齊心感到吃驚。時卿的態度卻始終淡漠疏離, 多不過對他們點個頭, 嘴邊從未掛過動聽的話。
有一回,元賜嫻問他,這些人瞧上去也是憂國憂民之輩,多撫慰他們幾句,令上意下達,豈不利於安定民心,這般不給人家好臉色瞧,恐怕遭人詬病。時卿卻只答了她四個字:過極則罔。
見她似乎一時未明白過來,他問:「倘使這場災禍生在你阿爹治下,滇南的官吏可能通通做到這般?」
元賜嫻想了想道:「不能。」
「滇南戰事頻繁,官官民民,身家性命皆繫於你阿爹,尚且不能夠保證天災臨頭萬眾一心,素來安穩的淮南突逢大禍,又何以在短短月余內做得如此?」
被他這樣一問,元賜嫻就覺自己段數還是低了一些,再作一番回想便認清了,這一路的官吏與其說真心為民,倒不如講是出於什麼緣由,做戲給朝廷看的。只是到底物極必反,過猶不及,他們的演技太用力了。
想到這裡,元賜嫻心裡不由咯噔一下。她怎麼覺得自己的演技也挺用力的,時卿如此火眼金睛看穿了那些官吏,豈不是也將她的招數洞悉得明明白白?
元賜嫻陷入了反思,一連幾日都未做故意討好時卿的事,也沒跑去他馬車裡煩他,直至將出蘄州的一日傍晚,天降暴雨,舒州臨界一帶突山洪,泥石阻路,車隊被迫離了官道繞行,卻因野路地勢惡劣,致使時卿的馬車深陷泥潭,待曹暗及隨行的幾名小吏齊心協力將它拱出,又不小心弄壞了榫頭,叫車軲轆直接脫車而飛,馬車亦隨之轟塌散架。
時卿站在雨里,臉色很不好看,在旁給他撐傘的趙述也嚇了一跳,後邊一輛馬車內的元賜嫻見狀便顧不得「反思」了,趕緊叫拾翠下去接他。
拾翠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泥過來,提高了聲道:「侍郎,天涼雨疾,縣主請您先且去到她的馬車避風。」
時卿瞥她一眼,略一頷,與眾人交代幾句,回頭走去。他身後,曹暗悄悄搓了搓紅的手。
這馬車造得太好,榫頭塞得太牢,天曉得郎君雲淡風輕的一句「廢了它」險些叫他斷了指頭。但他痛並快樂著。
瞧著郎君奔向幸福的背影,曹暗露出了欣慰而驕傲的笑容。
時卿掀簾便帶入一股冷風,元賜嫻打了個哆嗦,將一塊乾淨的帕子遞給他,嘴唇冷得一顫,便沒來得及開口叫他擦擦。
但他已然明白她的意思,將帕子接過去擱在一邊,一句話沒講就開始解腰帶,三兩下除去了外袍。
元賜嫻傻愣了幾個數才記得該避諱,飛快地眨了眨眼,撇過頭去。
她估摸著時卿是早被她看過,且因馬車散架,一時憤懣,便乾脆破罐破摔了,但她到底不習慣這樣,實在有點坐立難安,偏頭避著聽了一會兒雨聲,問道:「您擦好了嗎?」
時卿卻根本沒繼續往下脫,只是將微微潤濕的外袍晾在馬車裡罷了,聞言反問:「早就好了,怎麼?」
她一回頭,就見他果真端正坐好了,雖沒了外袍,卻一寸肌膚都沒外露。
季秋時節的天比兩人初初離京冷上許多,太薄的衣裳已然穿不住,故而時卿外袍裡邊並非裡衣,而是添了個貼身的薄襯。他這一脫,既不至於衣衫不整,像上回在商州驛站那般狼狽失度,偏又露出了緊掐的腰封,一把勁腰,硬朗線條展露無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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