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沿著路一直走。午後慵懶的陽光,曬出一片金黃。飛馳而過的汽車,輪胎吃力的碾壓著瀝青路,偶爾甩起的小砂石,敲打在汽車身上,桌球微響。
不知道自己在醫院裡呆了幾天,渾身從頭到腳散發著一種消毒水和屍體混合起來的味道。我已經厭倦了這個氣息,聞到它總會讓我想起剛剛發生的恐怖經歷。
我臨時決定回去之前,先去買身乾淨衣物,把身上的這身丟掉,也圖個心裡舒坦。
可由於攝影這個職業,平時里只會往山里田野里鑽,就算拍城市,我也習慣性只盯著炫目燈光交織出來的美感。哪有時間逛商場呢?這一塊區域很顯然變成了我的盲區。作為一個學習並生活了七年的城市土著,卻一下子覺得人生地不熟。好比深山裡的外鄉人,乍來到城市,處處透著陌生與新鮮。
我走上一座橋,這座橋沒什麼特點,和大多數的橋一樣,馬路和橋面融為一體,連個拱形的弧都沒有。橋洞也是四四方方,十分單調的設計。
這時,天有些陰了。大塊大塊的烏雲張著大口把北方的天空都吞沒了。剛剛還有些明亮的街上,慢慢變得陰暗起來。
橋的護欄處,坐著一個小男孩。他用手揪著手上的麵包,從護欄鏤空的荷花圖案的一片花瓣里伸出手,一點點把麵包丟進水裡。
這個季節,雨水少,河已經斷流了。還有一灘水簇擁著橋。水面漂了一層綠油油的藍藻。
「小朋友,你在幹嘛呀?水裡還有魚嗎?」
小男孩抬頭看了看我,又從包裝袋裡撕了塊麵包,說:「我不餵魚。」
「那你餵什麼?小龍蝦,小螃蟹,還是小烏龜?」
「我餵湖。」小男孩簡短的回答。
「餵湖?」我笑了。已經很多年沒有接觸到這樣的童真了。我上前一步,蹲在他旁邊,摸摸他的頭,問:「餵湖幹什麼呀?」
「把湖餵飽了,它就不會吃我了。媽媽總說,不要離湖太近,它會吃人。」
「你爸爸媽媽呢?」
小男孩沒有回答,他嘟著嘴看看了水面,又看著我,問:「叔叔,你要去哪裡?」
「叔叔想去買一件衣服。」
「買衣服呀,你可以去前邊的『槐巷』,裡邊有好多賣衣服的。你看!我的衣服就是在那裡買的。怎麼樣?」說完,小男孩站起身,轉了幾圈,讓我看他的衣服。
「哈哈,不錯不錯。可是叔叔要買大人穿的衣服。」
「也有呀,我爸爸就是在那裡買的,不過,他沒有錢,買不起好的。」小男孩說完低下了頭。
我雙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說:「小朋友,衣服不是非得是貴了才好,合身,你懂什麼是合身嗎?嗯,你懂就好,衣服合身才是好的。」說完,我又摸摸他胖嘟嘟的笑臉。
「爸爸的,不合身。大了。」
從馬路對面迅速跑過一對夫妻,女人喊:「寶寶!媽媽不是說了嘛,不能靠著湖太近嗎?」
他們是小男孩的父母。
女人的個子不高,但皮膚很白,看臉的輪廓,像是南方那種會持家的類型。
男人似乎遇到過嚴重意外,臉上有明顯的燙燒傷痕跡。可能是皮膚沒了彈性,臉部的肌肉下垂,褶皺松松垮垮的堆在一起,很難看。他側側身子,扣上身後的運動上衣的帽子,又扯扯帽邊,遮遮臉。
小男孩從女人張開的手臂底下鑽過去,跑到男人的跟前。他衝著我喊:「叔叔,你看,我爸爸的衣服根本不合身。」他跳起來,把男人的帽子扯掉了。
男人慌亂的扭過身,背對著我。
男人的衣服大小合適,褲腳剛好貼在鞋幫。看來,小孩子還是不懂什麼是「合身」。
「叔叔,還有這裡!」小男孩扳過男人的手臂,想要把袖子擼開。
女人連忙跑過去,她伸出纖細的手,在孩子屁股上拍了一下。假裝生氣的說:「寶寶,別鬧。會嚇著叔叔的。」
男人的手臂可能也有大面積的傷。盯著看,會是不禮貌的。
女人沖我躬身,歉意的笑了笑。
我也對他們一家三口點點頭,目送他們穿過人行道,轉過街。
快要看不見的時候,小男孩還回頭看看我,調皮的擺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