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狀,齊敬之嘆息一聲,忍不住開口提醒道:「裡頭還有一個。」
崔子韜聞言一怔,接著似是終於想起了什麼,又猛地跳起來,旋風一般撞進了書房裡間。
不多時,這個驟遭劇變、滿面淚痕的青年就沖了出來。
他奔到齊敬之身前,語氣急促地道:「齊緝事,我知你修為不凡,煩請出手救我那老僕一命,崔某感激不盡!」
說罷,崔子韜也不管齊敬之是否答應,扯著少年的胳膊就往回跑。
齊敬之自是沒有二話,跟隨對方快步進了書房裡間。
裡頭一如外間那樣狼藉一片,床榻上、地上俱是血跡斑斑。
老僕雙眼緊閉、渾身是血地靠坐在床邊,身下早已積出了一片血泊。
齊敬之看得分明,這個老人此時雖然還沒死,但也只剩下了一口氣。
老人身上已無一塊好肉,胸膛上密密麻麻的儘是些崩裂滲血的細小傷口,還錯落分布著十幾個深淺不一的血洞,皆如手指頭一般粗細,兀自向外淌著血。
致命傷則在他的心口,一如珠兒脊背那般血肉模糊,隱隱可見緩緩跳動著的心臟。
見齊敬之只是看卻無半點動作,崔子韜不由惶急道:「還請齊緝事速施妙手!」
齊敬之無聲地搖了搖頭,伸手朝崔氏老僕一指。
崔子韜一怔,下意識扭頭看去,就見自家老僕眼皮微動,正在艱難而緩慢地睜開。
幾息之後,崔氏老僕耷拉著的眼皮底下透出微弱的光芒,望之猶如風中殘燭,仿佛下一刻就要徹底熄滅。
僅是一個睜眼的動作就幾乎耗盡這個老人的力氣,他的嘴唇翕動著,卻只能發出含混而微弱的聲音。
崔子韜連忙俯身探頭過去,將耳朵湊到了自家老僕唇邊。
齊敬之沒有上前,只靜靜看著對方的口型,知道是在簡略述說今日之事。..
這個老人太過虛弱,說幾句就要緩上一緩,時間也就顯得格外漫長。期間崔子韜的臉色又是連番劇變,有驚駭、有悲痛,更多的則是不可置信。
說起來,無論是崔氏家主與老僕復興家族的謀劃,還是虎女與倀鬼童子之事,這一家子個個滿腹算計,唯獨作為當事人的崔子韜被蒙在了鼓裡。
到了後來,崔氏青年縣令的臉上就只剩下了深深的茫然。
他轉過頭看著自家老僕,不忍他死得如此不安穩,想要出言打斷,卻又怕一旦打斷,老人一口氣泄了,立刻就要撒手人寰。
許是心愿得償的緣故,此時崔氏老僕的臉色反倒好轉了幾分,氣息也壯大了些許,口中漸漸能發出較為清晰的語句,只是他見自家少爺已經再聽不進半個字,又自覺交代得差不多了,索性也就住了口。
老人有些費力地轉動脖頸,看向一旁的齊敬之,嘴角微微翹起,甚至還輕輕點了一下頭。
齊敬之便朝他笑道:「崔氏復興在即,將來家譜上定會為你記上一筆!若是崔兄忘了,我替你抽他兩個大耳刮子!」
這話一聽就是安慰之語,齊敬之自不可能見到崔氏的家譜,更沒有資格干涉人家如何記錄今日之事。
老僕雙眼卻是燦然一亮,宛若皓月之明。
他的脊背忽就挺得筆直,口中更竭力吼出了一句:「掖城崔氏自初祖東萊君立家以來,已越一千八百載,從不肯……從不肯稍弱於人!到時你想抽少爺,那……那是做夢!」
話音未絕,老人又重重靠回了床邊,胸口劇烈起伏,周身氣機大泄。
「崔伯!」
崔子韜一把將老人扶住,已是淚如湧泉。
「巍巍虎崔,不弱於人……」
老人語聲漸弱,終至於杳不可聞,雙眼一闔、頭顱垂落。
與此同時,他那兩道才長出不久的斑斕虎眉竟是紛紛而落,眨眼間就掉了個乾淨。
見狀,齊敬之禁不住喟然一嘆,這位忠僕求仁得仁,稱得上死得其所。
他沒有去勸解伏屍大哭的崔子韜,默默退出裡間,走到了書房之外。
虎女垂首趴在地上,不見絲毫掙扎之意,對少年的靠近亦沒有半點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