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喪事重,總督事也重,平常的官員只需上級籤押便可回家服喪,總督可是要皇帝點頭的,尤其是如走馬燈一般的東南總督。
嚴嵩早已備好了說辭,讓嚴世藩回老家守孝半年,這段時間東南必然會有新的總督,嚴世藩才好回京。一旦嚴世藩回京,一切就又會回到原本的軌道上來。
想的很好,但總會有意外,這次還是個大意外。
大明言官系統極其完備,洪武永樂時代曾是監管全國官吏的強大武器,人人戰戰兢兢,生怕被點。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黨派的壯大,這個系統的監察功能逐漸削弱,行政功能不斷增強,時至今日已經淪為黨爭的工具,這也就是為什麼天下人人唾罵的嚴嵩父子穩穩噹噹,張經王忬等實實在在的大吏卻被活活劾死的癥結所在。
即便如此,這套系統的原則依然存在,嚴黨之強,是強在威懾,在他們的群體威懾下,沒人敢出手碰嚴黨的人,可嚴黨並沒有強到能控制這套系統,監察命脈督察院始終由皇帝直接管理,無論是精明的胡宗憲還是耿直的王本固都是督察院出產的精銳,嚴黨也許可以威懾督察院的大多數人,但其中如果有不要命的,或者腦子出問題的人,他們依照制度,一樣可以繞過首輔直接把狀告到皇帝耳邊。
不要命的猛士不是沒有,只是基本上都已經犧牲掉了,就連當年猛士楊繼盛的朋友王世貞都滾出了朝廷,對敵派斬草除根的鮮明態度,無疑讓嚴黨的局勢更加穩定。
然而再穩定,只要有人存在,就有變數。
楊繼盛死劾嚴嵩七年零四個月之後,一位猛士再度出現。
督察院七品御史曾罵死了張經,搞死了汪直,如今再度綻放光芒。御史鄒應龍矛頭直逼嚴世藩,列數大罪十條,小罪無數,在劾書末尾不忘表明態度苟臣一言失實,甘伏顯戮
是的,不是嚴嵩,是嚴世藩,御史彈劾東南總督,好像已經形成習慣。
嚴嵩何等老辣,只看過御史身份姓名,再看彈劾矛頭,便知此事的蹊蹺。
鄒應龍此劾,與楊繼盛截然不同。
楊繼盛是貨真價實的拼命,他根本不是通政司督察院的人,兵部出身,一心精忠報國捍衛京師,卻屢屢被嚴嵩誤事,終致庚戌之亂,兵困將庸,楊繼盛知道,只要嚴黨在一切就不可能變好,恨嚴嵩入骨,不惜以命相搏,不管我是誰,你是誰,我就是要用命搞你,折磨殺頭通通不在話下。
可這位鄒應龍不同,督察院的官員多半都精明平穩,不問外事,只管監察。從根上,他就沒有楊繼盛那種與嚴黨的私仇存在,犯不上拼命,這是於己。
於公,嚴世藩這些罪行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是以十年計的,而鄒應龍混在督察院也有十年了,他若是深明大義與醜惡不共戴天,這麼多年是怎麼熬過來的再者嚴黨的招牌是首輔嚴嵩,他為什麼要找嚴世藩下手
綜合種種,嚴嵩十分確定,這是一次有預謀的彈劾,就像趙文華彈劾張經,自己彈劾王忬一樣,在彈劾之前就已經做足了工作,彈劾只是一個工具,送上最後一擊。
至於具體罪名,不說御史,街上隨便一個孩童都能列出來許多。
竊父權貪污,據黨營私。
貪工部經費。
貪杭州重建經費。
聚押客,擁艷姬,恆舞酣歌,人紀滅絕。
嚴嵩不明白,在自己眼皮底下他是怎麼做的工作。
這個工作最漂亮的地方,恰恰就是拿嚴世藩開刀,因為對嚴嵩本人下刀是沒用的,二十多年來,嚴嵩與嘉靖的關係早已超越了君臣,任何兩個人相處二十年,要麼成為朋友,要麼成為仇人。
這個下午,嚴嵩按照二十年如一日的那個時間來到涼亭,他希望以朋友的身份來撫平這件事,而不是臣子。可他的朋友今天並不在,石桌上只鋪了一張紙,嚴嵩顫顫走向石桌,紙上寫了一句很粗淺的話,大概四歲孩子就會熟背的話。
子不教,父之過。
嚴嵩渾身一抽。
一個月前自己還在翻雲覆雨,除掉了記恨已久的薊遼總督。
怎麼今天,突然就這樣了
茫然回府,令旨已到,緝拿嚴世藩入獄候審,嚴嵩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