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偶然,或是有意,明德所關押的房間,向南,有一小窗。房門緊閉後,屋內霎時黑暗下來,略略適應,便見三束殘照之光,傾灑進來。明德揚起一隻手臂,似輕輕握捏那光柱,指甲被照亮,輕輕捻動,仿佛還有一絲熱暖之感。口鼻里呼出的氣煙,撲罩開來,盈在那光柱里,無形之煙,轉瞬被凝出了形狀,圓溜溜的,延展開了去,直到小窗……
小窗一尺多見方,五根鐵棍,豎立其間,以手輕輕拂之,塵埃與鏽粉,滑溜了一指。
明德從窗口看去,西邊天空儘是紅色,不遠處的一些樹枝,黑乎乎的,森森椏椏的,拆分了冬日落照,橘皮色的光暈,胡亂跳動,久視,甚至有些目眩……
明德收回視線,摸那窗下之牆,一塊磚,一條磚線,又一塊磚……五指滑落了下來,起先那糙糙的質感,瞬間落空明德方才反應過來了:身困囚室,屬於自己的,是黑暗與陰冷,逼仄和狹隘,幽閉的空間,便是一隻鳥,也不得進出了……
曾在幸福與美好為伴,貴人提攜,一步一青雲,一步,一步掙著向前,為那一種更美好的希望……
曾於古玩街前,幸運撿漏獲得一筆不菲的資金。
曾率領著孫武和嚴先生,一路向北,因著一份決絕,無畏無懼,只為一柄劍器。
那一時,視線如風一樣,儘管飛了去,放了去,遙上九天蒼穹,橫貫千里大江!
那一時,思想如光一樣,照耀著,照亮著,穿越歲月光陰的窄巷,往事深處的旮旯里,那厚厚封塵,凝固成的陳跡四布,皆可被照亮…… 倏然里,一切飛旋著,秋風裡飄飛的黃葉般,漸漸遠去,飛得怎麼也尋不見了……
太多紛雜的記憶,似那井中的一輪明明的月亮,被井繩和木桶一動,顫顫了,晃晃了,水波碎珠將其揉碎了,黃亮亮,零星星,光粼粼,不再渾全……
這是囚室,除了幽閉,還是幽閉,除了一個尺許見方的小窗,哪怕悵望,亦沒有方向。走過去是五步,走回來,還是五步,前面碰到了牆壁,退回後,還是牆壁四面冷冰冰的牆壁,圍合起來了,像是旁觀,像是質詢,像是嘲諷,像是竊語……
明德一拳狠砸在牆上!根本沒有什麼道理可講,黑與白,是與非,正與邪,善與惡,根本就沒有什麼道理可講!從小到大,無論是爺爺、父親、姑丈,給明德講述的、灌輸的,或有諸多相異之處,然而,相同的是,他們都會提說兩個詞「規矩,道理。」
守規矩,講道理,多少回在明德的耳朵邊迴繞,盤旋,進入耳朵眼眼裡,生了根,發了芽,開了花,在心底深處長成了蔥蔥蘢蘢一棵大樹,枝繁葉茂,根須延綿到五臟六腑,無所不在……
這個世上,守規矩的人太多太多,講道理的人也很多很多……
可現在看來,規矩就是水,水裝在竹筒里,便是竹筒狀,水裝在酒盅里,便是酒盅狀,水流在污溝里,便散著腐臭。
所謂的道理,是麵粉,摻和了規矩之水,規矩之水越少,道理反倒更硬,規矩之水越多,道理反倒更軟。道理可硬可軟,軟到一定時候,便是人手指間的擺弄之物,搓成了條,揪成了團,擀成了片,捏成一隻蝴蝶,便是蝴蝶,塑成一尊佛爺,便是佛爺……
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從小窗朝外看,什麼都不見……
明德盤腿坐在地上,抄著兩手,覺著冷,便又抽出手來,相互對搓著,搓得暖和了,便捧了臉,暖著臉。
手掌在眼前晃來過去,那麼近,亦看不見,所謂的伸手不見五指,便是如此了,他已經完全被黑暗吞盡了……
正如光明到極盡燦爛時,人的眼睛什麼也不會再看見一樣,無極的黑暗中,黑到了極致,暗到了無以復加,明德眼前反倒似乎有了光亮……
就像現在這黑暗,這黑夜,可以籠罩住一切,無邊無界,終會有晨暉來,霞光來,朝陽來,太陽來,刺破這黑暗,掙脫這籠罩的邊界,普天之下,角角落落,無不灑滿了七彩陽光……
拳頭可以將規矩打破,可以將人打敗,但終究不能打碎這世上的不平!
我明德,與其用拳頭去打,不如用拳頭去探尋,去找,去等待,去守候迎接,迎接那晨暉、霞光、朝陽、陽光與未來……
明德困身囚室,黑暗一片,光亮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