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四年,一月七日。
歲在金匱,諸事皆宜。
皓月是影侍衛,所謂影者,日光所不至者也。
所以雖然皓月在長達七年的時間,事實上掌握著天瀾城極大的權柄,堪稱為副城主的存在,但是當她卸下這個職務的時候,卻悄無聲息,幾乎沒有多少人覺察到這個實質上的大事件。
她是有望天境的地境大高手,天瀾城任秋客之下的第二人,但事實上,天瀾任家並無法給予她相匹配的報酬,她以報恩的名義幾乎無償地協助任秋客處理政務,可以說天瀾城的一草一木都有她的心血,可是當她離開的時候,天瀾城卻找不到一點挽留她的藉口。
因恩而留,緣盡而去。
皓月在感情這件事上竟然灑脫地讓人莫名心痛。
所以在雪山口上,與皓月辭別的人只有那幾個熟悉的身影。
任秋客自然在,他是真正的主角。
葉鸞也在,原本她並不需要相送,但是這位賢公主提出了,便沒有誰可以拒絕。
然後是石楓,不知為何,這個還很年輕的少年似乎和皓月相識了很久,所以也站在了這裡。
葉青定然在,她是促成這件事發生的關鍵人物,無論是出於贖罪還是見證,她都應該在這裡。
所以葛生也在這裡。
無憂骨也在,對於她,任秋客與皓月了解似乎還更多一點,因為她在望月山莊時,所擁有的權限與待遇都無限與葉青平齊。
如果說有認識並且不在的人,那麼恐怕只有三殿下了。
她是那麼淡漠的性格,皓月並不屬於她所關注的範圍,沒有主動要求,葉青也便沒有邀請,不過她人不在這裡,也無法確保她並沒有看著這裡。
所以在雪山口邊,七個人立在緩緩的風雪之中。
初見面時,皓月所穿的是剪裁得體的白衣的法師服,白髮血瞳的隱族體徵展露無遺,因為那時她是任秋客的影侍衛,並不需要長途跋涉,風餐露宿,也不用擔心自己隱族身份帶來的種種麻煩。
所以裝束相當正式與精緻,而此時此刻,這個女子已經換上了灰色的斗篷,左耳處一個小巧的紅寶石掛墜讓她變成了灰發黑瞳的尋常體徵。
葉青看著她背上那個灰撲撲的包裹和這尋常冒險者的裝束,那超越常人的美貌也被微妙地修飾,變得雖然好看,但只是水準之上的樣子,無法和初見面時那個近乎風華絕代的魔導師聯繫起來。
或許七年前任秋客救下她的時候,她也是這幅打扮吧,從隱族走出行走天下的少女,十九歲到二十六歲,她將自己最好的一段時光都留在了這裡,肆意綻放她那驚世的美貌,卻隱藏在日光下,無人知曉。
或許當她從這裡走出之後,會在那樣大的世界裡,找到另外一個值得自己傾心的男子,然後學著忘掉曾在天瀾城度過的七年時光,結成自己的家庭,放棄回歸自己的母族。
又或者在漫長的旅行之後,疲憊的她最終回到了血瞳一族的故地,在那裡用她在外界半生的經驗與見聞,幫助自己的族群在這個越來越迅疾發展的世界,在閉塞中找到屬於自己的方向。
總之,這段故事裡,再也找不到任秋客的名字,而任秋客自己,或許卻期望著這樣的結局。
他是一個客觀的悲觀者,所以總是想講別人的幸福,構建在自己的捨棄上。
「世界這麼大。」皓月站在六個人的對面,笑容淺微而釋然:「如果有緣,總會遇見。」
這樣說著,她轉過頭去,向著山下慢慢走去。
不管在感情上有多麼優柔寡斷,但是當一切明了之後,這個明快的女子,離別時卻風淡雲輕。
甚至不給任秋客與她結為異性兄妹的機會。
所謂離別,沒有寒暄,沒有戀戀不捨。
世界這麼大,有緣便再見。
若是無緣,便是永別。
她並未牽上一匹好馬,因為她是地境巔峰的大魔導師,孤身前行要比最好的馬還要輕鬆快捷。
所以當她轉身,幾個眨眼間便消失在層層疊疊的山路之後。
只有那一排細細的腳印蔓延在眼前。
峰迴路轉不見君,雪上空留馬行處。
不外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