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以求笑了,彷彿黑夜行路的旅人終於看到了旅店的燈光。
「我以為今天見不到你了呢!」他說,「啊,多好啊,颱風轉向了!剩下的這點風雨無關緊要,你我都能應付。」
畢生花覺得他話裡有話,不解地看著他。
「都說申州有結界,二龍出海,觀音坐鎮!嘿嘿,可是誰又知道,真正的結界其實不在申州,而是在吳中。申州,不過是沾了吳中的光而已!」
「教授,您不會想告訴我結界就在這棵樹底下吧?」畢生花說。
「為什麼不是呢!」
「那您就大可不必撐傘了。」
梅以求哈哈大笑,晃了晃滿頭銀髮,把手裡的傘往前一送,說:「我也不想在這大樹底下等待天亮啊!」
畢生花知道教授不會無緣無故來找他,他和她唯一的交集只有青木,所以她有點期待,也有點緊張。
她連忙從梅以求手裡接過傘,禮貌地幫教授撐著風雨,請他去家裡坐坐。
梅以求伸手撩起柳帘子,手指撫過柳條,彷彿在撥弄豎琴的琴弦。柳葉上的水珠在夜色里閃爍,像來自遙遠星空的光。
畢生花竟似聽到了悅耳的琴聲。
她抬頭看向天空,在濃厚如墨的風雨夜色里,恍惚看見奧菲斯在天琴座的憂傷彈奏,為他永失的愛人尤麗黛。他的琴聲曾感動深埋地獄的靈魂,冥王因此而給了他一次帶著妻子回到陽間的機會,卻因他憐愛的回眸而失敗。
故事足夠悽美動人,只可惜是個悲劇。畢生花更喜歡中國的牛郎織女,至少每年相會,那些和烏鴉同屬一科的喜鵲幫助相愛的人跨越銀河,叫人年年都懷著希望。
人不就是活在希望之中嗎?
然而巧合的是,兩個故事對應的星星在天上的同一個位置。織女星就是天琴座的主星,距離地球二十五光年。她在夏季的星空裡閃爍最亮的光芒,隔著遙遠的銀河,等待對岸那個挑著擔子的如意郎君踏上鵲橋。
從樹下走出來,朝著廢墟中那棟孤零零的房子走去。
「進度很快嘛,有沒有遇到麻煩?」教授一邊走一邊隨口聊著。
「別的倒是沒有,就是桑園被毀前的資料一點兒也找不到。」畢生花說,「還有那棵老樹地下的根系太發達了,施工也不好做。」
「唔,這方面我有一些建議,一會兒告訴你。」梅以求說。
「啊,那可真要謝謝您了。」畢生花沒想到教授會關注桑園的改造,這倒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以教授的身份,絕不會隨口提些不痛不癢的意見來糊弄她,他說有建議,一定是很好的建議,而且如果他能幫忙跟上頭打個招呼,很多通不過的方案也許就能通過了。
走到後門外,畢生花正掏鑰匙開門,梅以求不慎踢翻了腳邊的星美人。
他連說抱歉,彎腰把花盆撿起來,看到花盆底下放著一把鑰匙。他不動聲色地用手擦了擦花盆和星美人葉子上的泥水,隨口吟道:「年年街上生新柳,日日樓前放舊花……」又說,「讓它這樣淋雨不好吧?」
畢生花正在開門的手為之一滯。教授隨口吟出的詩改自晏幾道《鷓鴣天》的「年年陌上生秋草,日日樓中到夕陽」,後面接著便是「雲渺渺,水茫茫。徵人歸路許多長。」
她不知道教授是有意還是無意,是在暗示什麼,還是想用詞的最後兩句來勸解她「相思本是無憑語,莫向花箋費淚行」?
她從教授手上接過花盆,說:「不要緊,淋點雨說不定就開花了。」便又固執地放回原位,悄悄蓋住了地上的鑰匙。
星美人在昏黃的夜燈下泛著微微的白光。
梅以求沒有再說什麼,跟著進了門。畢生花引著他上樓。在樓梯的分道處,她猶豫了一下,覺得教授深夜來此,一定不是想來看她的閨房的,便把他帶向了青木曾經住過的地方。
二樓的走廊上放著一排空椅子,很乾淨,就像每天都有人在坐似的。神烏工作室的牌子還掛在門上,門側貼著「唯有青木,可棲神烏」的對聯,再外側又貼著另一幅聯。
梅以求站在門口看了會兒,念道:「『枯木逢春,花開陋巷無人見;羈鳥戀窠,灑掃舊巢待君歸』。唔,字寫得不錯,就是紙不好,都褪色了,該換換新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