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辟說到此處,作了漫不經心的口氣道:「哦,建中四年,洪度,聽說那年聖駕播遷,你也在城中。有幸見到節下當年守城據敵的勇武風采,劉某頗羨慕你。」
薛濤欠身道:「劉推事方才所言,妾記下了,席間和詩,定不負節下所期。」
不接茬的冷漠,最是教人不忿。
劉辟壓抑著火氣,噙起嘴角,訕訕地笑了笑,拂袖轉身,亦進了宴堂。
過了約莫半炷香的時間,堂中寒暄聲輕了些,主簿出現在廊下,沖高洪和薛濤招手。
二人進到屋中。
高洪雖容貌中等,但紅綃襦裙下的身姿,娉婷裊娜。她因雙臂抱著一具紫檀螺鈿琵琶,手腕微揚間,袖中一段皓如霜雪的肌膚若隱若現。她低首垂目,琵琶直頸後卻恰好露出一張點染了蝶形紅唇的櫻桃小口,翕張之間,欲語還休似的。
座席之上,那位虎睛虬髯、武將氣度的賓客,盯著高洪看了片刻,不由暗道,怪不得那名將李晟,當初會為了一個樂戶女子,竟與張延賞結下樑子,這琵琶伎果然天生一副堪堪邀憐的風流模樣,若再撥起絲弦、低吟慢唱起來,想必要教人從骨頭到心,都酥化了去。
這武將正是山南西道節度使、興元府尹嚴震的從弟,嚴礪,如今為嚴震牙將。
嚴礪對面,同為賓客的監察御史武元衡,卻將目光投向跟在高洪後邊進屋的薛濤身上。
去歲八月,武元衡在潼關外風陵渡的驛站內,與李泌同時遭遇回紇殺手襲擊,幸得朔方軍逃將達奚小俊相救。回到太原後,武元衡自然向自己的主公——河東節度使馬燧稟報此事,並提醒馬燧,這回紇人竟攻擊在肅宗靈武登基時就具有親回立場的李泌,很是蹊蹺,河東鎮又緊鄰回紇,實在須留個心眼關注朝中親吐蕃勢力的動向。奈何馬燧正是剛剛平定李懷光之叛、得意驕揚之際,急著往京城去領賞受恩,哪有心思細細琢磨武元衡的話。
但馬燧倒是記著武元衡的功勞。朱泚之亂熄滅、長安剛剛收復時,若不是武元衡快馬加鞭去奉天城向聖主請命、力陳由河東軍出戰李懷光,只怕平定朔方軍的功勞,會記在李晟頭上。於是,馬燧在御前,很是舉薦了一番武元衡這位進士出身、年輕有為的武氏後裔,將武元衡送上了監察御史的清要位子,
此刻,武元衡望著薛濤,不免又想起,來蜀地之前,李泌與他談起的韋皋,與京城官場飛語中的韋皋,大相徑庭。
但見韋皋做了個手勢,高洪忙碎步上前,在蒲團上跪坐下來,撥弦開聲。
是顧況的《竹枝曲》:
「帝子蒼梧不復歸,
洞庭葉下荊雲飛。
巴人夜唱竹枝後,
腸斷曉猿聲漸稀。」
高洪唱完,還未起身,只聽嚴礪已喝起采來,一面又大大咧咧地提起當年張延賞和李晟為高洪爭執的舊事。
武元衡雖約略知曉張延賞與韋皋翁婿有隙,況且這嚴礪此番入蜀,也是身為山南西道嚴震與韋皋相約抗蕃的使者,算得韋皋的貴客。但如今高洪畢竟是韋皋府中的樂人,此際見嚴礪出語如此不知顧及韋皋顏面,武元衡到底心中嫌棄他的草莽粗魯氣。
唯臉上並不流露,只啟口岔開話題:
「韋節度,方才聽你言道,府中有位薛氏娘子,工於詩文,所作竟無雌聲,莫非便是高娘子身邊這位?」
韋皋點頭,轉向薛濤,溫言道:「洪度,來見過武御史,和嚴將軍。」
薛濤上前行禮。
韋皋向武元衡道:「伯蒼若有興致,即席出題給她罷。」
武元衡微一凝思,帶著商量的口吻,問薛濤:「本官此行自漢中入蜀,無緣過巫山,薛娘子不如占一首七律,與本官說說這巫山風景,如何?」
薛濤聞言,施然道:「妾也不曾去過巫山。不過,妾在成都,有一位小友,曾隨父母游離湘楚之地,倒與妾描繪過峽深水濛的景象。武御史,妾獻醜了。」
她抬起頭,將迷離的目光安放在廳中的釉彩蓮花燈上,斷續吟道:
「亂猿啼處訪高唐,
路入煙霞草木象。
山色未能忘宋玉,
水聲猶似哭襄王。
朝朝暮暮陽台下,
為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