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金波榭中江湖豪客們雲集,其中不乏曾受邀參加龐良驥婚禮之人,親眼見過韋訓身穿儐相服接親的景象。彼時那少年鮮衣怒馬、意氣風發,撒錢抬旗技驚四方,觀者無不稱奇。豈料短短一個多月,竟落魄潦倒至斯,叫人不敢相認了。
然而殘陽院那四個目中無人的狂徒主動起身相迎,這小叫花子必是首席青衫客無疑。
韋訓旁若無人落座之後,慧覺長老剛要打招呼,他卻搶先一步,微微抱拳,向四周拱了一拱,言簡意賅地道:「今日承蒙諸位幫派首領盛情相邀,韋大卻來晚了,實在慚愧。時間緊迫,不多作虛文縟禮了。」
說完這句,他橫臂一掃,將面前案几上的碗碟悉數推落下去,丁零噹啷撒了一地。隨後將那隻髒兮兮脹鼓鼓的皮袋放在上面。
「殘陽院自關中遠道來洛陽謀生,於情於理,應當一一拜會各位當地宿耆。今日恰逢這難得的機會,韋某特地帶了些薄禮,還望諸位首領笑納。」
他一邊說著,一邊鬆開了扎在皮囊口的細繩。
白駝寺三長老和紫陽真人坐在旁邊,只覺一股極其濃重的血腥氣從那皮袋中飄了出來,幾人皆是一驚,暗自思忖:殘陽院門人向來乖戾,難道今日他竟取了誰的項上人頭?
韋訓卻仿若未覺,手探入皮囊內掏了掏,取出厚厚幾疊長條形厚紙片,隨意遞給身邊的慧覺。那紙片上面沾染著皮袋內的血漬,慧覺眉頭微皺,本不欲接,然而目光不經意間一掃,卻瞥見紙片上的字跡竟是用刻刀書寫而成的梵文,再仔細打量,那紙片並非尋常紙質,而是一種質地堅韌的樹葉裁剪而成。
「貝葉經!」三長老同時驚呼出聲。慧覺知曉這經書是從佛教發源地天竺傳來的珍品,不敢怠慢,連忙恭恭敬敬雙手託了過來。
因為天竺並無造紙工藝,當地僧人習慣將佛經抄寫於這種特殊的貝多羅樹葉之上。東漢佛教傳入中原時,也是通過這種葉片經書記載經典。只是歲月悠悠,其間歷經數百年戰亂,當時最原始的貝葉經早已散失殆盡,罕有留存於世者。
三位老僧心緒激盪,仔細辨識上面梵文,認出是最早傳入中原的《四十二章經》孤品,不由得又是一陣驚嘆。慧定長老再也按捺不住,急忙問道:「敢問青衫客,這寶物從何而來?」
韋訓神色平靜,爽利地回答:「禪武院,一尊胡僧的塑像體內。」
此話一出,三長老原本驚喜交加的神情瞬間凝固,繼而轉為深深的驚疑忌憚。
禪武院乃是白駝寺僧人習武修行之所,平日有上百名武僧居住其中,寺內最為精銳的高手盡集於此。而攝眾心尊者迦葉摩騰就是最早以白駱駝載著貝葉經從天竺來到中土的高僧之一,作為白駝寺創始人,他的泥塑雕像一直被供奉在禪武院佛殿上。
自東漢以來,白駝寺歷經無數戰亂,倘若之前的僧人為防寶物毀於戰火,將貝葉經藏於迦葉摩騰塑像之內,倒也合乎情理。只是一個外人要瞞過數百名武僧的耳目,從塑像內取出經書,簡直難於登天,令人難以置信。
這幾卷貝葉經乍看是厚禮,可細細想來,卻更是一種高調至極的威懾。
禍事之起源,源於觀音垂淚異象。
了結申德賢之後,韋訓逐一查驗長秋寺那尊觀音像在內的所有佛像,卻沒有發現任何機關。他聯想到斷塵師太與祖庭的關係,揚鞭驅馬趕去洛陽郊外白駝寺,潛入寺內搜尋。人沒有找到,卻意外在一尊雕像內發現了被藏匿的貝葉經。
韋訓雖不認得梵文,但見這經書材質特殊,又被如此隱秘收藏,也能推測出此物不是凡品,便公然拿到金波榭展示,是有意為之。
旁人見此情形,皆是一頭霧水,不明所以。而殘陽院諸人見到三長老臉上古怪神情,心中大約猜出那經書來歷,紛紛露出幸災樂禍的笑容。
陳師古病逝後,韋訓年紀尚輕,還稱不上無敵於天下。但此人的蜃樓步已練得出神入化,論潛蹤匿影的俠盜功夫,堪稱舉世無雙。即便是戒備森嚴的皇宮大內,亦能來去無蹤,如入無人之境,何況區區一座寺廟?江湖有言賊不走空,找不到人,順手取些別的東西,不過是舉手之勞。
韋訓向三長老送上貝葉經後,又面無表情地轉向紫陽真人,道:
177 第 17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