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映笑笑,靠在樹身上,仰著脖子望夜空。
有些感慨地道:「要是誰都能管教好孩子,就沒我什麼事了喔。有的孩子天性頑劣,越打越頑劣。總不能做父母的一開始就把孩子給宰了吧?
失望,是一點兒、一點兒積攢起來的。像父母對孩子、孩子對父母、夫妻之間也一樣。
只等攢夠了、再也攢不動的時候,才會爆發。
我們不能抿滅人性吧?要求別人剛失望的時候就動手、或者舉報吧?那這社稷能成什麼樣兒了?
所以,朴老漢的案子也算個例吧。畢竟虎毒都不食子,他也是被良心逼得實在走投無路了。
既然他是為了良心,我還幹嘛要判他有罪?有良心是罪過嗎?那我在引導什麼呢?
我自己的良心就該被摧毀了。
律法嘛,為的就是維護良心。我可不算違律。」
劉六聽笑了。
笑看著他家的大人,眼裡、心裡,滿滿的全是欽佩和景仰。
然後繼續追問。因為這一次的案子,有些地方真的矛盾重重。
「大人,您沒發現那些村民們的表現、朴大娘的性子、和朴小弟說的話,有些矛盾嗎?究竟是怎麼回事啊?」
狄映聽到劉六提起這個,面上的表情就很複雜了。
他輕輕嘆氣道:「我們分開看這個問題吧。朴小弟、他覺得大傢伙兒給朴亮湊了銀子、就是好人、全是好得不得了的人。
而朴家爹娘呢?因為大兒子的原因、遭人厭惡,他們想要還村里人的人情,就得悄悄的。但明面兒上,還得凶凶的。想讓別人都躲得他家遠遠兒的。
為什麼呢?躲遠了,也不會有傷害了。對吧?表現得凶了、就不會再被扔回石頭子、屎尿那些了對吧?
而村民們呢?你得這麼看吧。他們願意出銀保屠亮是一回事、這是基於一個百姓心底的善良。但真有事兒的時候、且是會傷害到自身的時候,就未必心會那麼齊了。
私心,你不能讓別人沒有吧?平時能見面打個招呼、有事的時候搭把手,這就已經算很好很好了。還想人家咋的?人心它本來就是複雜的對不對?
有的人可能是故意罵的屠亮、有的人呢?就是被蒙在鼓裡真的在罵。能懂屠亮為什麼抗下罪名的人、能有幾個呢對吧?
朴小弟懂,是因為他真的知道屠亮是無辜的、也是真的煩官府搜查的時候煩。而別的村民,不僅覺得煩,可能還會私下裡懷疑、朴贊就是被屠亮給殺的呢。
大面兒上過得去,都是屠奶奶和屠家人會做人的緣故吧。
所以不管是朴小弟的話、還是村民們的話、都是需要斟酌著去相信、去篩選、去過濾的。不能聽什麼、就信什麼。」
狄映說著,伸了個懶腰。
這時,一個聲音插了進來。
「所以你也知道偷牛案是假的?你就跑了?你留機會給我表現、就是為了讓村民們看到我的良心?就是在教我以後如何分辨他們說的話?」
程挺說著,從樹後走了出來。
「沒喔,」
狄映繼續望著星空,反駁道:「我只知道是那村民故意在逗你。那就留你在那兒多和大家聊會兒嘛。
親民親民,可不只是嘴上親親、臉上親親、笑容親親,那是還得放下架子、多多接觸和溝通、才能真正能讓百姓們感受得到親切和親和的嘛。」
程挺:「你還是嫌棄我太生硬。」
「嗯!」
狄映毫不客氣地、使勁兒地嗯了一聲。
嗯得程挺都沒話可說了。
走過去,坐在狄映身邊,學著狄映的樣子仰脖望向夜空。
好一會兒後,才輕聲地道:「謝謝你,把我當成了好友。」
狄映一聽這話,趕緊提醒道:「先別謝。我就是在一個深坑裡。做我的好友,你就得做好一起被埋了的準備。」
剛說完,就被程挺給「嗤」了回來。
「你別以為我是豬腦子,我只是破案不行。你從一開始就奔著給我挖坑來的吧?」
說著,程挺用後腦勺撞了撞樹幹,再道:「你有個綽號叫『坑神』。知道是誰喊出來的嗎?
姚叢。他進軍隊了,是個話癆。沒事就念叨你坑他。讓人以為他和你有多大仇似的。
我雖然離開軍中了,但戰友們還都在、還散得到處都是。在林憲俊林司馬四下里誇讚你的時候,我就有留意到、並打聽過你。
就聽說了你的綽號。
我就想會會你。
我那時也以為他是恨你,加上我本身就討厭文官」
說著說著,程挺就越說越無語。
他用自己的肩膀、撞了撞狄映的肩膀,才繼續道:「因為你叫『坑神』,你一出現,我就對你有討厭加戒備。
誰知你居然表現得比我還乾脆。我就明知是坑、還追著你跑出來了。本來我是想抓你的把柄來著、好去告你一狀來著。
結果避無可避地、就被坑到你的坑裡來了。你說,我這是不是叫自作自受?」
狄映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