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黑紗，我從小就是巴蛇一族中的佼佼者，我從沒想過這世上會有我得不到的事物，得不到的人，也從來沒想過自己會這樣死去。
在獨自生活的那些年裡，我無數次地回想最後看到姐姐和青山相擁在一起的那個場景。
僅僅百年後，我就後悔了。也許那只是一個意外，也許只是姐姐不小心跌倒，青山伸手扶了一把而已。
可是當我悄悄潛回族地時，族人們卻都消失了。曾經刺痛了我的洞穴中更是早已人去樓空。
不遠的山頭上，一個新興的門派正拔地而起。
我遠遠看見這個名為「天權」的門派第一次大開山門招收弟子。我清楚聽見青山介紹說姐姐是他的夫人。
原來不過一百年，我便永遠地錯過了。
夫人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
那時，我終日對鏡長嘆，若是我沒有失去容貌，就不會離開族地，姐姐就不會有機會，青山就不會選了姐姐。
然後夫人的剪影就這樣在某一天，猝不及防地出現在鏡子裡。
夫人告訴了我這個世界的真相。
她說：我們，我和青山都被灼華騙了。
她說：灼華打算拿我們所有人，包括元武界所有生靈的性命來鑄一把神劍。
她說：青山會死。青山不離開元武界就會死。
我自是不信的，就憑灼華那個石頭腦袋，能騙得了誰？
可是夫人又說：灼華已經殺了四聖獸中的三位，青山也是因為有我們姐妹的保護才逃過一劫。可惜青山卻看不清灼華的真面目，依舊死心塌地的幫他。
我迷惑了，我這時候才知道原來朱雀白虎玄武三位大人都死了。
我有些沮喪，「我現在這個樣子，就算能救青山又如何？他也不會看我一眼。」
夫人說：無妨，她有秘法，可以永葆容顏。
我沒想到她說的秘法竟是奪舍。我本不想踏上這條路，可那時，我的肉身已經快要撐不住了。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傷勢遲遲不能復原。
直到臨死那一刻，我才隱隱有些猜測，最初的肉身潰爛大約也是夫人做的手腳。
有些路，一旦踏上，就再也不能回頭。
曾經引以為傲的冰靈根，成了我奪舍路上的最大障礙。幸運的是，我在十萬大山的仙城中，找到了這樣一個有潛質的家族，他們姓君。
從不起眼的小門小戶到根深蒂固的豪門大族，君家只用了短短几百年，付出的僅僅是幾個年輕女孩的生命。
人類是貪婪的，得到的太容易就不會珍惜。君家竟然不過幾百年就起了反叛之心。
我扶得起他們，也毀得了。從十萬大山中的仙城豪門，到世俗世界的普通家族，君家終於能夠收斂起小心思，全心全意為我提供肉身了。
可是我不滿足，我想去天權，我想見見青山。我的容貌已經足以匹配他了。
於是我引來了出門收徒的那個天權小姑娘，把君家的一個冰靈根幼女帶回了天權。
這個幼女後來得了道號，叫萬鈞。
我冒充她的寵獸，終於走進了朝思暮想的天權山。
可，青山卻不見了！我終究是來晚了一步，他已經被灼華騙進了天權洞府。
我只能遵照夫人的命令，開始為拯救青山做準備。
可我卻沒想到自己幾次三番豁出性命去救青山，天權山上再見到他時，他對我竟如此冷酷無情。
那是我這一生中最憎恨的時候。
我墜入了大雪山，我伏在雪地上放聲大哭，我哭不回我愛的人，冰天雪地也不及我的心冷。
眼淚流幹了，也帶走了我所有求生的。我感覺我的神魂在消散，我原以為那時我就該死了，死在剛剛來到大雪山不久的時候。
然而，我卻再次醒來。我發現我活著是因為萬鈞這個傻子，竟然用自己的神魂來溫養我的神魂，她自己傷勢卻更重了。
夫人的信使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也許是我墜落的聲音，也許我大哭的聲音，我不知道她究竟在一旁觀察了多久。
我只聽到她似乎是自言自語道：「夫人，我在大雪山發現了您的屬下。」
緊接著，我便見到了夫人！我的心情卻十分複雜，這麼多年來夫人對我真的十分關心呵護，下達的命令也從不會為難我。可我卻隱隱覺得她的目的似乎並不單純。
然而夫人依舊十分體貼，她將一座蠱陣送給了我，說待蠱王養成，就能成為我在仙界行走的助力。她還給了我加速修行的功法，捕捉靈獸仙獸的便捷法門。
直到臨死的那一刻，我才知道，這也不過是騙局。
我的神魂是突然被夫人點燃的，我沒想到她不僅要殺萬鈞，而且連我也不肯放過。我更沒想到自己快死的時候，竟然只有當年我一時心血來潮選擇的那個幼女陪著我。
也許是兩人快要一同死了，萬鈞才告訴我一些她聽到看到的真相。
她說，她知道被愛，被偏執，被仇恨蒙蔽了雙眼的女人是什麼樣子。
她說，她知道也許根本勸不回我。
她說，她只是想讓我明明白白地死去。
最後徹底奪舍萬鈞，是在一片小樹林裡，當時我費盡力氣才找到修為全失，獨自生活在十萬大山裡的她。
那時我氣急敗壞，可直到這時，她才告訴我，她被我找到的地方是我從小生活過的巴蛇一族族地。然而，滄海桑田，除了仇恨和嫉妒，什麼也看不清的我卻沒能認出這個本該最熟悉的地方。
她說，她在那裡曾經與一條老巴蛇交談過。老巴蛇告訴她，青山少主與墨夫人就是在這顆樹下相識相知相戀，留下了一段佳話。
她說，那棵樹下，還留著一塊土層被鏟掉的印記。那裡留著青山少主手把手教墨夫人寫自己名字的故事。
然而，我在同一顆樹下，奪舍了萬鈞，踏平了那處印記。
原來，一切早在我見到青山之前，就已經成了定局。原來，真的像青山所說，我才是搶了姐姐東西的人。原來，青山真的從來都沒有看過我。
萬鈞說，這不是你的錯，不愛，便不會犯錯，
我說，不，我錯了。也許我並不是愛青山，只是人人都說我應該是他的妻，我應該愛他，我才愛上他。沒有姐姐，沒有嫉妒，也許我不會這樣執著與一個自己根本沒了解過的男人。
在生命走到盡頭的時候，我想起的並不是青山，而是樹林間兩條小蛇蛇尾相纏，親昵同行的場景。
一深一淺，那是姐姐和我。
我要把真龍令還給墨青山，讓姐姐成為名正言順的族長夫人。這是我唯一能夠還給姐姐的珍寶。
364 為郎妝紅窗映紗 尾聲（番外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