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一壽與陳無極和陳凱之不同。
似他這般自幼耳濡目染,父祖們便一次次告誡所謂聖人道理,身邊每一個人,俱都以能夠去曲阜求學為榮,至於衍聖公,那更是聖脈,在似陳一壽這樣的讀書人心裡,曲阜,便是他們的烏托邦,在那裡,一切都是美好的,而在那烏托邦里,每一個衍聖公,俱都是道德禮儀的化身,是聖統之所在。
更是他們每一個人夢寐以求,萬分期待去的地方,是他們祖祖輩輩削尖了腦袋要去追逐的神聖之地。
而今,噩耗傳來,他下意識的覺得鼻中一酸,這平時以剛直而著稱的老人,眼裡頓時模糊了,仿若世間都停止了一般,眼睛裡一片迷茫,什麼都看不見。
「哎,此大不幸,大不幸……」他哽咽著搖頭:「當今衍聖公承襲公位二十又三年……哎……」說著,沙啞的嗓子再無法繼續說下去,已是失聲。
陳無極好奇的看著陳一壽,他似乎無法理解,這個這幾日都還在和太皇太后頂撞的內閣大學士,今日性情竟變得如此多愁,敏感。
陳凱之則是面無表情,隨即,看向了陳無極,他眼睛似乎在說,陛下,諸子百家固然處心積慮,暗中積蓄力量,籌謀大計,只是……當今的天下,這天下的六國,絕無一人,是諸子百家可以動搖的,這等深植千年的觀念,實在可怕。
陳凱之長身而起,朝陳一壽道:「陳公,請節哀。」
陳一壽深吸一口氣,抬眸看了陳凱之一眼,卻想起什麼:「凱之,為何沒有悲慟?」
聲音里滿是困惑。
陳凱之卻是朝陳一壽淡淡開口說道:「非我不想,實是裝不出來。」他攤攤手。
陳一壽卻是冷靜下來,他似乎是在想,陳凱之似乎對於衍聖公府,顯然並沒有帶有太多的善意,他良久道:「無論如何,也要裝出一些,老夫,告辭了。」
他起身,告辭而去。
陳凱之則和陳無極對視一眼,陳凱之也點點頭:「陛下,臣告辭。」
從宮中出來,顯然這噩耗,已經傳遍了整個京師,轉眼之間,這春意盎然的洛陽城,竟是多了幾分蕭索,許多的讀書人,開始穿上了素色的儒衣,有人門楣上,懸上了白蟠,整個洛陽城都陷入了一種淡淡的哀傷里。
陳凱之回到了飛魚峰,抬頭看見山門上,已是有人樹立了白蟠,等上了山,便見晏先生諸人,俱都已換了素衣。
好在,晏先生等人並沒有表現的過於悲痛,倒是恩師,卻已是痛不欲生,雙目紅腫,顯然是哭了很久。
陳凱之將晏先生、楊彪等人請進了書齋,晏先生看著陳凱之,朝他淡淡開口說道:「殿下,該換素衣了。」
「嗯。」陳凱之頷首點頭,心裡尊敬還是鄙視是一回事,可眼下風氣如此,決不可顯得異類,離經叛道,只會成為天下人口誅筆伐的對象,說著,便早有人預備了素衣,陳凱之換下,接著,陳凱之跪坐下,看著晏先生等人,這一次,衍聖公突然傳來的噩耗,實是有些意外。
沒想到他和趙王剛說到衍聖公不行了,這便去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晏先生看了陳凱之一眼,嘆了一口氣,才開口說道:「七日之後,聖公將要出殯,到時,各國必定派出使節,火速至曲阜,隨後,便是懷義公子登上公位。懷義公子對殿下,有些仇怨?」
陳凱之直言不諱:「是。」
晏先生皺眉,和一旁的楊彪等人對視一眼,眾人都顯得有些緊張。
晏先生眉頭皺得越發深了,捋著須,擔憂的開口說道:「那麼,此事就棘手了。老夫方才翻閱了錦衣衛最近送來的奏報,其中,便是陳子十三篇的事,《陳子十三篇》出世,因入天榜,瞬間風靡天下,可是,無論是在曲阜還是洛陽,又或者是在各國,都是有褒有貶,終究,還是有些爭議。」
陳凱之頷首點頭,這一點,他是有心理準備的。學派之間,本就有不同觀點,陳子十三篇橫空出世,提出了自己的主張,不但新穎,而且和其他學派的觀點,也不遑多讓。
可問題在於,讀這書的人,自然會有其好惡,有人喜歡,就自然會有人厭惡,認為過於驚世駭俗。
晏先生輕輕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