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馮保來張居正的大學士府,仍是徐爵陪同,不過今天張居正沒有在花廳接待馮保,而是單獨在書房與馮保密談,游七與徐爵留在了花廳閒敘。
張居正看起來仍是之前的模樣,至少從精神狀態上來說,似乎與從前並無二致。
但馮保是何等樣人,他的眼神毒辣著呢,一眼就看出張居正的雙眼有些微陷,面上甚至撲了一層薄粉,用以掩蓋不那麼健康的面色。
張居正一貫是個十分在乎儀表的人,有這樣的遮掩舉動不足為奇,只是從這樣的舉動當中,卻可以看出他最近幾天的壓力也著實不小。
當然不小了,本來他已經靠著借力打力的高超手段,推高拱於台前,逼走陳以勤,鬥倒趙貞吉、李春芳,成為內閣次輔,與首輔之位近在咫尺。
可是接下來的事情,就漸漸有些超出他的預計,尤其是那個被戲稱為小閣老的小崽子高務實回京之後,局面就一步步滑向失控的邊緣。
先是殷士儋沉不住氣,直接跳出來跟高拱放對,結果陳洪莫名其妙的賣了殷士儋,導致殷士儋剛剛入閣便又被趕走。這一來,內閣之中便只剩高拱與他兩個人,沒有人可以利用當然是個大問題,因為這讓他的各種手段都沒了施展的餘地。
不過,此時雖然有些不妙,他倒也還有應對的辦法,無非就是蟄伏待變,先裝作一切惟元輔馬首是瞻的模樣,繼續把自己偽裝成高拱的密友、同盟,保住自己的次輔位置,反正高拱年紀比他大,皇帝的身子骨也不好,最後不管是高拱扛不住,還是皇帝扛不住,反正到時候都是他張太岳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的機會。
只是,張居正萬料不到的是,郭朴這廝居然肯放下數十年的清名嘉譽,乖乖地聽從高拱的召喚,回京接受起復了!
郭朴起復,肯定直入內閣,那沒得說了。人家登科及第比高拱還早了兩科,比他張太岳早了足足四科、十二年之久。
此公幹過兩任吏部尚書,不管他以前多么正直,多麼講究「君子群而不黨」,至少那兩任天官不可能是白做的,多次掄才大典的考官更不可能是白做的。數十年的經歷擺在這裡,受過他恩惠的朝臣能從永定門一路排到他老家安陽去,他經廷推,不可能通不過。
更見鬼的是,郭朴致仕之前就是輔臣,那意味著內閣論資排輩的時候必須把這個時間算進去。當時郭朴和高拱同時入閣,而郭朴由於登科早於高拱,因此那會兒排名還在高拱之前。
現在高拱已經是首輔,又是推薦起復郭朴之人,郭朴的排名當然不好凌駕於高拱之上,但「凌駕」一下他張太岳卻毫無問題:論登科、論散館、論入閣,郭朴全方位完勝,排名在你張太岳一個後生小輩前頭,天下人誰能質疑?
便是張居正自己,也絕不敢把心中的怨憤宣之於口,甚至還要在人前展示風度,多次當眾表示自己對郭公萬分景仰、千般推崇,並且再三強調,說自己能在高公、郭公之下做一點協助工作,能學到很多東西,實在是自己的福分。
天可憐見,張居正每次說這些話的時候,雖然言笑晏晏、滿面春風,可心裡哪次不是憋得只差能滴出血來!
也就是張居正,在這般情況下,會見馮保這個真正同病相憐的盟友時,還能做出這副鎮定自若的模樣,換個人只怕早就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開始邊哭邊罵了。
君不見,同樣也以隱忍著稱的馮保馮督公,今日自打進了大學士府的大門之後,那臉色就一直鐵青著?怕是當年「去勢」之時,臉色也只能差到這個樣兒了。
還是有差距啊。
不過馮保自己可沒工夫反思自己的涵養和城府,一屁股坐在那裡,鼻子裡吭哧吭哧了半天,忽然啞著嗓子開口了:「區區幾天時間,局面大壞啊……太岳相公可有高論教我?」
張居正雙手攏在袖中,面無表情地道:「我反覆思量,這次的事情有些問題。」
馮保目光一凝,追問道:「什麼問題?」
「不像是高中玄的手筆。」張居正皺著眉頭,沉住氣道:「督公,高拱為人如何,你我二人都是清楚的,這是個得理不饒人的。你看當初他新入內閣,就敢跟我恩相華亭公相抗,錯非是後來形勢太過慘烈,再繼續抗衡下去,甚至要連累皇上英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