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務實這一舉動顯然完全超出朱翊鈞的預計,他愣了一下,皺起眉頭道:「務實,連你也要給朕來這一手?」
「微臣這些年所以薄有微功,其所憑者,無非皇上信任。若皇上已經不信任微臣,則今後即便忝居其位,也不過尸位素餐罷了,於國於家、於君於臣,皆無益處。」
高務實長嘆一聲,道:「臣也算頗有家業,即便罷官回鄉,仍不失半生安樂。甚或能潛心書卷,為後人留得幾卷筆稿,終不枉來人間走這一遭,亦是幸事。」
朱翊鈞面色發青,咬牙道:「朕還不夠信任你嗎?」
「皇上對臣之信重,山高海深不可比也。」高務實回答道。
「那你還說朕不信任你!」
「皇上方才所言,是信臣之能而非信臣之公,甚至是在指責臣不顧皇上心意。」高務實再次嘆了口氣,道:「然則臣之公無可自證,臣之能也止步於此。天子無家事,臣於此事之中已然無法做到兩全其美,著實無能,恐已不足取信皇上,故請自去。」
「你」朱翊鈞指著高務實,但只是張了張嘴,又把已到嘴邊的話給咽了回去,道:「你起來,咱們好好說話。」
高務實沉默著,也沒有任何動作。
朱翊鈞見狀氣道:「朕不允辭!」
高務實嘆了口氣,緩緩起身,但並沒有把冠帽戴好,只是一手托舉於胸腹之間,肅然而立,做出一副聆聽聖訓的樣子。
朱翊鈞認真看了他一眼,忽然走上前去,一把將他手中的冠帽奪過,順勢又戴在他頭上,同時道:「務實,這是朕生平頭一次為人整理冠帶。」
高務實先是一驚,繼而面露掙扎之色,臉上原先的堅毅猶如春日下的積雪,肉眼可見的正在消融。他深深鞠躬,道:「臣萬死。」
「不用萬死。」朱翊鈞一把拉著高務實的右臂,道:「你跟我來。」
不來也不行,因為朱翊鈞用的力氣很是不小。高務實如果不順著他的意思,只怕衣袖都要被撕破,那等下出去可就要成天下奇聞了,鬼知道會被一些閒人編排成什麼樣。
於是皇帝拉拽著高務實,兩個人一前一後進了東廂房。這是間書房,擺設的模樣高務實異常熟悉。朱翊鈞繼位後的前幾年常常在此讀書,因此高務實在這裡就算閉著眼睛,也不會撞上任何物什。
皇帝拉著他過來,一把將他按在御座旁另一張書桌後的椅子上,道:「坐著別動。」然後轉身自己走回御桌之後,也坐了下來。
此時,朱翊鈞道:「記得嗎?二十年前我們就是這樣坐著的,今日你我仍是這樣坐著。二十年前你如何與我說話,希望今日你仍能那般與我說話。」
高務實澀然道:「臣,遵旨。」
「二十年前你是這樣和我說話嗎?」朱翊鈞顯然並不滿意,挑眉問道。
高務實苦笑道:「皇上,二十年前您尚未親政,而臣也不是什麼大學士。恕臣直言,您當時雖然也是臣的君上,但更多的還是臣的同窗。然則時至今日,您已是御極天下近三十年的大明中興之君,而臣只是百官之一。」
「是嗎?」朱翊鈞盯著高務實,道:「萬曆八年時你名登金榜,那榜上的三百進士如今誰與你不是身份有別,難道你就不認他們做你的同年了嗎?」
高務實搖頭道:「此二事不可一概而論」
「我看沒什麼不同!」朱翊鈞勐然伸手,蠻橫地打斷道:「他們和你同登金榜,那麼這一生就都是你的同年。我和你十載同窗,自然這一生都是同窗,誰也改變不了這些經歷!」
高務實只好沉默。
「沒話說了?」朱翊鈞輕哼一聲,道:「現在可以好好說話了嗎?」
高務實滿臉苦笑,道:「是,皇上想說什麼?」
「我想說什麼?我」朱翊鈞不知怎的,心裡仿佛有氣,用力拍了一下桌子,道:「我方才說錯話了行不行?啊?我說錯一句話,你就要給我撂挑子不干?你是不是成心氣我?你有沒有錯?啊?」
這可真是直抒胸臆,幸好邏輯還是清晰的。高務實只能苦笑,然後拱手道:「皇上,臣是有錯。」
他顯然不能說皇帝有錯,只能回答後半句。
第283章 正國本(圓六)皇權有所限,儒制不可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