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這話說得頗重,不過方寸感掌握得不錯,因為他並不是直接就信了高務實手裡的這道條陳,而是先表示要派廠衛去查證。
對於這種做派,高務實不僅不惱,反而非常欣賞,因為以他的觀念而言,講證據就是尊重事實,這是做事的大前提,沒有這個前提,做事只會陷入虛妄,變成堂吉訶德戰風車。
「雞與猴的問題弄清楚,就會發現這件事的嚴重性更加突出了。」高務實接口道:「這意味著朝廷已經在某種程度上被財閥勢力操縱——或者至少說是滲透。
皇上,倘若閣部、部堂級高官都已經被財閥勢力嚴重影響,甚至在財閥勢力做出危害國家安全之舉動時知情不報、裝聾作啞,乃至於主動為財閥遮掩隱瞞、蒙蔽聖聰,那後果將會何其嚴重?」
朱翊鈞眉頭皺成深深的川字,手裡的御貢竹葉青都似乎不香了,端著酒杯半晌未動。又過了良久,他才問道:「務實,你說這江南財閥為何總不老實?太祖開國之時就對蘇州課以重稅,結果蘇州之富依舊冠絕天下,而由蘇州蔓延至大半個江南的商幫勢力反而不斷增強,到最後就成了你口中所謂的財閥。
這財閥一旦生成,便更加不老實了。以前我不懂為何江南官員堅持不能開放海禁,而北方官員——如令伯文正高公便贊同開海,後來才知道這其中的複雜。
江南財閥早年要求禁海,只是不滿當年朝廷艦隊都是天家所為,朝貢貿易之收入也幾乎都歸了天家所有,他們幾乎一無所得,自然眼紅、自然反對。
後來禁了海,他們卻開始走私,靠著禁海禁了競爭對手,自己卻一個個賺得盆滿缽滿,自然更不願意朝廷開海了。於是這又搞出了倭寇,大亂沿海數十年,遠超開國時那些小打小鬧的真倭。
朝廷左支右絀,終於在戰爭中鍛煉出幾支精兵,遴選出幾員幹才,將倭寇之亂平定得七七八八。這時終於有人站出來說,倭寇之亂激化,非為其他,實乃海禁所致,由此朝廷爭議不斷,直到文正公一錘定音,試以漳州月港開海通商。
而你也很快加入其中,並且在月港開海收到實效之後勸文正公增設港口。由此不過數年,倭寇絕跡、海關稅收在朝廷歲入之比重逐年上升。終於,朝廷漸漸可以積盈餘,整邊務,開藩禁,伐北元,直到如今。
然而,這些江南財閥仍不老實,竟然做出這等事來!他們今日敢挑唆漕軍,明日是不是便敢挑唆衛所、挑唆班軍、挑唆邊軍,甚至挑唆禁衛軍!」朱翊鈞說到此處,右手猛然一拍桌子,然後一口飲盡左手杯中之酒,目光中有絲毫不加隱藏的怒火與煞氣。
看來調查歸調查,但他心底里其實早已信了,江南財閥在漕軍騷動事件中絕對逃不脫干係。所謂調查,無非是去把罪證牢牢控制在手中。
不過關於皇帝的問題,也就是「江南財閥為何總不老實」這一點,高務實有些猶豫到底該不該給他詳細解釋。聽皇帝的意思,似乎覺得江南當地人天生邪惡一般,這顯然是無稽之談。
古人說倉廩實而知禮節,這句話是對的,但並不完整。事實上,人類社會本質上就是經濟社會,而人類自然也就成為經濟動物,一切行為都逃不出經濟規律影響。某個地區的人如果有某種共性,那絕不可能是什麼遺傳基因導致,而一定是與當地在整個大市場中所處的位置有關。
這個關係很有意思,就好比後世有一種說法,叫做世界貿易體系內的分工,即本國在世界經濟鏈中的位置。
稍微懂點經濟知識的人都知道「微笑曲線」,即在微笑嘴型的一條曲線,兩端朝上,在產業鏈中,附加值更多體現在兩端,也就是設計(研發)和銷售,而處於中間環節的製造附加值最低。
眼下的大明雖然說是說資本主義萌芽階段,但大抵也可以套用一下這個微笑曲線。套用之後就會發現,至少在京華崛起於北方之前,江南地區強大到了一個令人震驚的地步:
它在整個產業鏈中,控制著利潤率最高的設計研發(智慧財產權)和另一端的市場銷售,同時它甚至還控制著生產!
你看當時大明的江南地區都控制了哪些產業?數一數,有絲綢(包括其他各類紡織品如錦、緞、紗、帛、棉等)、瓷器、茶葉、造紙、船舶、糖、鹽……除了不肯
第277章 援朝抗倭(三)雙刃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