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蔭翳,鉛雲鎖塞。
五月芒種的熱力不得抒發,遂化為蒸蒸水汽逡巡於漕河一線。
這些水汽凝成一陣陣粘膩溫熱的雨水,綿綿灑落,經日不停。
過往行旅非但不覺得清涼,反而油然生出一種「不復見天日」的壓抑與恐慌。
從津沽到前一段運河渡口滄州之間的廣袤區域,仿佛被一個灰黑色的蒸籠大蓋牢牢罩住,久久不揭。
倒是應了《岳陽樓記》裡那八個字:「淫雨霏霏,連月不開。」
錦衣衛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
在專心致志做一件事,做兩件事時,錦衣衛的線報內容,幾乎可以復刻某地、某個時間段,發生過的一切。
有類似於情景重現的本領。
遵照聖旨。
錦衣衛要干兩件事。
一,找景王下落。
在詢問過從爆炸寶船中救出的隨侍太監、宮女、船夫過後,錦衣衛就得知,景王殿下以火癤在身,很久沒有露過面了。
而景王殿下,最後在人前出現時,正是接受滄州府官吏的歡迎。
錦衣衛不難推斷,景王很可能就在滄州府下了寶船,沒再上船。
在滄州府里,想找普通百姓難,但想找個親王,卻是不難的。
親王的高貴,親王的隨侍陣容,想不引人注目都難。
不消多久,錦衣衛就找到了景王蹤跡,然後,循著車轍一路找了過去。
二,找到白蓮教總壇。
這就更加輕易了,錦衣衛的線人遍及各行各業,就連白蓮教中,也有錦衣衛的暗線。
再是信仰無上老母,無上老母也不可能施展神跡,降給人銀子,以及福延子孫數代的富貴。
錦衣衛卻可以給。
錦衣衛下場找白蓮教這樣的民間組織,就仿佛降維打擊。
白蓮教製造這麼一場驚天爆炸,簡直是把錦衣衛的臉摁在地上摩擦。
作為錦衣衛都指揮使的陸炳,差點就因為爆炸後的連鎖反應,要與司禮監掌印太監到詔獄裡團聚了。
詔獄,就是錦衣衛的暗獄,但錦衣衛上下,沒有人將那裡當家,更沒有去那裡就當回家的感覺。
在找到白蓮教總壇位置後,陸炳親自率隊前去了滄州。
當兩伙錦衣在同一個地方相遇,場面不是一般地尷尬。
所有人都意識到,這可能是一場大戲!
這是一座坐落在滄州府城的不起眼地白衣庵,難怪能避開過去那麼多次朝廷搜捕,白蓮教中竟有高人懂得「大隱隱於市」的道理。
庵門樓里沒有守衛,只依牆放著兩堆乾柴、一架紡車和一些香燭裱紙,再往裡走,是一座磚砌的無梁小殿,左右一處破舊廂房。
殿前的小院裡分出兩分田地,裡面滿是細莖,開滿了碎白的細花,攢簇如傘,應該種的是胡蘿蔔。
無論從什麼角度看,都是個極普通的寒酸小庵而已,任誰也想不到裡面藏著大明朝內最大的反叛頭子。
這裡,還停留著一輛四駕寶車。
天子駕六,親王駕四,自古如此。
金、玉,像是不要錢似的裝飾在上面,就連四隻純白大宛馬的腦門上,也都掛著一顆拇指大,翠綠、翠綠的寶石。
這獨特且豪奢的風格,陸炳不要辨別,就知道是景王爺。
二十名景王貼身侍衛就守在寶車前,死死盯著進來的錦衣衛。
陸炳不想那麼多廢話,就讓麾下緹騎將人拿下,抬步往殿裡走去。
說是「殿」,其實是間高窄的瓦舍,正中一尊彌勒坐蓮的泥像,像前一張香案,供著三色果品,色澤一看就知是蠟捏的。
一個身穿緇衣的銀髮老太太,正背對著眾人,拿著一把苕帚疙瘩在掃磚縫裡的香灰。
而身著錦繡華衣的景王爺朱載圳,就坐在蒲團前,聽到動靜轉過了身,見到是陸炳,高興且透露著親切地喊著:「陸叔!」
與裕王相比,景王享受到的父愛或許會多一些,但只多在賞賜上,「二龍不得相見」的話,始終盤旋著兩位當朝親王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