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不惟是皇家御園,且當今皇上在此靜攝,最是幽靜。
除內閣大臣在直廬當值外,無論是皇親國戚還是內外臣工,不經皇上詔見,一律不得踏進西苑門一步。
戌時三刻,披著晚秋的星光,胡宗憲進了西苑門,進行成為內閣閣老後的首場君臣奏對。
玉熙宮裡,皇上風華依舊,坐在御座上,眼露精光望著覲見的人兒。
胡宗憲振奮精神,趨前叩頭施禮。
「平身!」
「謝皇上。」
「賜繡墩!」
君臣間禮儀無暇,司禮監秉筆太監黃錦搬來的繡墩,胡宗憲本不想落座,但聽黃錦勸說「閣老都有」的禮遇,方在謝過皇上後半蹲半坐落座。
「胡卿,朕又看了一遍東南滅倭之戰。」
一見胡宗憲,朱厚熜以和緩的語調低聲念叨著,「志在殉國,何至於此啊?」
能撇開一眾親隨,獨與三名真倭戰鬥,胡宗憲在海島上,根本就沒有想過活著回朝。
「是臣愚魯。」胡宗憲認錯道。
他對皇上今日說話的語調如此親切溫和尚不適應,也摸不透皇上是何心思,坦然認錯。
愚忠愚孝的人,早年間先沒了父母,又沒了恩師,所能忠、孝的人,就只有大明朝的君父了。
朱厚熜長嘆一聲,「罷了。」
看著胡宗憲能醒悟過來,沒有再去故意尋死的心思,能為國為民繼續做事,那些煩心的事,不提就不提了。
朱厚熜拿出了胡宗憲在進京途中所上的奏疏,「朕思維再三,同意了你所請的事。」
「皇上是說,軍政分離可行?」胡宗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故意問了一句,仿佛為了求證,又仿佛是為了表達自己的驚詫和激動。
朱厚熜並不回答,只是讓黃錦接過奏疏轉給胡宗憲。
翻開那奏疏,御筆硃批的「照准」二字,和玉璽加蓋的玉璽,赫然落在上面。
華夏悠悠幾千年。
朝廷和軍方,界限始終沒有明確劃分過,文官統兵、武將坐轎的事,時有發生。
尤其是宋朝、本大明朝,文官壓制著武將,在軍權上指手畫腳的事,簡直不要太多。
別看此前大明朝有著勛貴階層,世襲罔替的國公、侯爵、伯爵不少,但和國朝的吉祥物差不多。
軍將們,被遠低於自己品秩的文臣御史壓的喘不過氣來。
可這也沒有辦法,唐朝文武配合,末年軍閥林立,藩鎮割據,文人不如狗的場面,嚇破了後世文人的膽魄。
而宋朝建立,又是靠武力威脅人家孤兒寡母上位的,皇帝對手握重兵者忌憚不已,時刻擔心自立之事發生。
本大明朝又多了成祖文皇帝,以親王之身搶奪侄兒皇帝皇位的事,連帶著親王們的親衛數量都有了嚴格限制。
可以說,大明朝絕了除百姓造反以外的人造反、造反成功的可能。
而以文馭武,就是典型的外行指導內行,一二百年來,大明朝武力廢弛,已經到了不得不解決的地步。
胡宗憲在奏疏具述東南軍隊中的種種亂象,行軍、排列這種事就不必說了,吃飽肚子後加練總能練出來。
但大明朝軍隊中吃空餉的程度,達到了恐怖的地步。
全東南的軍隊,在大明朝兵部兵冊上,兵力高達三十萬人。
實際上,有十萬人不存在,有十萬老弱病殘,真正能成為戰力的,就十萬人左右。
一支軍隊,有六成以上兵力轉化不成戰力,甚至是拖累。
這還不是最要命的,軍械問題,簡直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為了防止兵變、炸營的事發生,大明朝軍械受到嚴格控制,幾乎可以說,在真正的戰鬥來臨前,軍隊的將士就沒有摸到真刀、真槍的機會,就更別提火銃、火炮這些具有大殺傷性的軍械。
很多士兵,頭回上戰場,連火銃怎麼使,火炮怎麼裝填都不會,現場學習,狗日的都不如兩個燒火棍好使。
而且,管理武庫的人,不是軍隊將士,是文官領著親信、親戚等完全不懂軍械保養且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