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從鎧甲上拆下,但鐵片切口平整,鍛面紋路呈細密圓圈狀,在燈光下流淌著水一般的光芒,顯然是質量精良。
「這有什麼可疑之處?」
紀綱接過仔細打量,卻始終不得要領。
「看那裡面一點粉色污痕。」
紀綱這才發現半彎的鎧甲碎片內側,有米粒大的一塊污痕,好像是鐵鏽一般,卻又呈現淡粉色澤。
「這鎧甲定然是長期在宮苑內的某處牆角堆放,天長日久之下,牆壁上的花椒粉末讓鎧甲內壁生鏽,就結成了這麼一塊鏽漬。」
「世人喜歡稱後宮為椒房,就是因為牆壁上用花椒樹的粉末進行粉刷。顏色呈粉色,不僅氣味芬芳有防蛀蟲的效果——皇宮之中,用花椒塗牆的除了是后妃們的住處,還有一處就是太子東宮。」
廣晟說到這,意思不言而喻——漢王早就出宮開府,就算他要陷害太子,也會做的比較明顯,這麼米粒大的一塊又凹在裡面,若不是廣晟識破,普通人根本不知道這是什麼。
紀綱把鏽痕放到眼前,那么小的一點,比針尖大不了多少。他面色陰晴不定,半晌,他才長嘆了一口氣,「是紀某小看了天下英雄——以為你是毛頭小子,更以為太子是懦弱書生,看來,真正有眼無珠的人是我!」
他看向廣晟,神色凝重冰冷,「本來又該記你一功,但是茲事體大,我只能當做沒發生過,今夜過後,就把它完全忘記。」
太子和漢王的爭鬥,目前已是從暗中搬到了檯面上,朱棣雖然偏愛漢王,平時對太子多有斥責,甚至還幾次將他親近的師長和詹事府官員下獄問罪,但接到要求易儲的奏摺,卻都是勃然大怒嚴懲不貸,眾人誰也猜不出他的心思。
站隊這種事簡直是一場豪賭,弄不好就要把身價性命都丟進去,位卑官小的可以去嘗試一下,皇帝的真正股肱之臣卻是萬萬不能沾惹這種事的。
廣晟明白紀綱的選擇,但他卻更加明白:若是兩頭不靠,新君上位之後,同樣會覺得錦衣衛不是自己信得過的鷹犬,到時候只會更加糟糕。
紀綱的選擇,只能說是中庸守成,難道多年的高官厚祿,已經讓他滿身的銳氣和煞氣消散,成了個得過且過之人?
廣晟的心中升起疑問,紀綱好似看穿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道:「覺得我這麼做是和稀泥?」
「大人苦心造詣,不想讓皇室再生鬩牆之亂,但東宮與漢王只要一日並存,只怕這場大位之爭就不會停止。」
畢竟皇帝的寶座只有一個。
紀綱的笑容加深,,在暗夜燈光之下,廣晟卻覺得帶了幾分蒼涼孤渺,「對於我來說,和稀泥拖日子,是再合適不過了——我還能剩下多少時間呢?」
廣晟聞言大驚,「大人何出此言,您正是青春鼎盛……」
紀綱擺了擺手,示意他不要驚訝,他低沉的嗓音甚至是輕鬆帶笑的,「我雖然只能和稀泥,但你卻不一樣——你是我們錦衣衛年輕一輩的翹楚,這樣一份天大的功勞,你若是要選擇一方送出的話,你會選太子,漢王,還是今上?」
這似乎只是一句問話考究,廣晟卻從中感到了不一樣的意味,他沉思片刻道:「我選擇太子。」
面對紀綱,他解釋道:「若是把此物送給今上,雖然是顯示了我們錦衣衛的忠心,但也等於是告發太子有不軌企圖,任何一個父親都不讓人看到自己被兒子玩弄於鼓掌之上。」
更何況,今上從來不是以寬仁著稱的,他覺得你看了他的笑話,略微遷怒之下,只怕你就要前途盡毀了……廣晟心中暗暗加了一句。
「至於送給漢王,等於是給了他一個絕好的把柄,他一定會欣喜若狂。可是漢王此人殘忍跋扈,看著一舉一動的做派都學著聖上,卻偏偏少了聖上的沉穩大氣。就我個人而言,是不會把賭注下在他身上的。」
「至於太子……」
廣晟也禁不住微微苦笑,「太子素來以寬仁文雅的形象出現,朝臣們對他的評價都是大好人一個——但他這一次偶現崢嶸,卻把我們所有人都嚇了一跳,我不想跟這樣可怕的對手為敵,更何況他有嫡長子的大義名分,朝野鬧騰著要換太子這麼多年了,他卻是巍然不動,他才是最好的投注對象。」
他看了紀綱一眼,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