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朱高煦離開沈府、回到了皇宮。
他是從玄武門回來的,沿途的幾條道路設有錦衣衛的暗哨,數日前就部署好了;而朱高煦離開玄武湖畔之後,臨時才隨機選了其中一條路。
一切都很平靜。正如馬恩慧侍奉茶水的一系列過程,最大的意義,可能只是表明朱高煦的重要。
朱高煦走進玄武門後,心血來潮登上了城樓。就像他走出馬恩慧的客廳、來到湖邊觀景一樣,此行並沒有甚麼特別的目的。
真是明媚的一天,即便在日落時,天地間也非常美。餘暉灑在皇城中無數的重檐上,琉璃瓦一片絢爛。在皇城外面,恢弘的建築、與春季復甦的草木和諧共存,形成了一道環保而優美的畫卷。
眼前的景象十分美好。
華夏文明在多次災難中浴火重生,而現在大一統的中原帝國重新升起,正在進入立國數十年的上升期。這是每個完整朝代里的黃金階段,無疑是一個充滿了光榮與夢想的時代。
經濟開始復甦,人口開始增長,龐大的艦隊正在遼闊的海洋上開拓,明軍鐵騎數度深入貝加爾湖地區,並在遙遠的庫頁島附近、建立了都司級別的軍事管制區。中央帝|國重新出現、奪回了這片世界區域的控制權,壓制著無序的野蠻勢力壯大,將十室九空的大規模混亂的可能、降低到了最低點。
但是站在這黃昏的餘暉里,朱高煦卻隱約感覺,這一切仿佛只是迴光返照。
如果依照這樣的慣性前進,數百年後的「歷史」似乎必定會重演。他「回憶」著一切,覺得那時最恐怖的事,恐怕不是生存空間的壓縮,而是尊嚴和信心的完全喪失。
朱高煦離開了玄武門。今天已經到了下值的時辰,他便徑直回了乾清宮。不過他沒有去寢宮,而是先去了東暖閣。
相比寬敞的柔儀殿,東暖閣顯得狹窄而封閉。畢竟柔儀殿是正兒八經的宮殿,而東暖閣只是乾清宮的一處附帶房屋。
從玄武門走回乾清宮的這段過程中,太陽已完全下山了。東暖閣的燈架上的燭火已經點燃,外面的燈籠與燈台的火光、也透進來了亮光。但是這些火光,根本沒法與太陽相提並論,東暖閣仍然籠罩在幽暗之中。
不過這種幽暗而窄小的空間,反而更適合思量一些隱秘的想法。因為明淨而寬闊的地方,很容易讓人覺得、好像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情不自禁就會向光明正大的方向靠近。
朱高煦坐在那把太祖皇帝坐過的椅子上,既沒有吭聲也沒有動彈,一時間他好像隱入了黑暗。不注意的話,人們可能會忽視那裡坐著個人……
這次私自出宮,朱高煦有了與以前完全不同的感覺,印象很深。
隨著內戰結束,朝廷的機構走上正軌,各種為皇帝警戒的制度、也正在逐步完善。世人似乎並不關注皇帝的心理影響;不過朱高煦能感覺到,這一切讓他有緊張與束縛感。而原先做郡王、親王時,他顯然更加自由,甚至還得親自帶兵衝鋒陷陣,時常身處冒險之中。
但朱高煦沒有干涉這些制度的運行,或許真的有必要。
人都是會死的,但早死晚死、有很大的區別,特別是關鍵性的人物。歷史的必然性或偶然性,朱高煦無意去定義;但他很清楚,這個世界真正開始改變,是從一個人的偶然死亡開始,朱棣。而在此之前,一切大概都只是按照慣性在前進。
那麼朱高煦早死晚死,會有多大的影響?
父皇朱棣的死,對朱高煦震動很大。朱高煦多次琢磨過那次事件,有了一些經驗教訓:在皇帝身邊建立起防備機制,就像是戰場上的工事防禦,屬於被動防禦;而更有效的防禦,可能是主動防守,並試圖削弱危險的來源。
所以朱高煦覺得,父皇的失算,並非殺人太多……而是殺得不夠精準,不夠徹底。殺|戮會製造出激|烈的仇恨,不該留下復仇的火種、而應該謹慎地斬草除根。
如果沒有把握,最好表現出寬容仁慈的姿態,以期緩解仇恨,並預留妥協和解的空間。
這也是朱高煦遲遲沒有弄|死「三楊」之一的楊士奇的原因。楊士奇是廢太子的東宮故吏、朱高熾的心腹,可惜……楊士奇的兒子至今沒抓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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