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仙真的聲音。」太監曹福的神情帶著難堪而怯意。「在酉時之前,奴婢見過她一面。」
朱高煦看了他一眼,沒有說甚麼,隨即循著在清涼空氣中顫著的琵琶聲、與女子的歌聲,往前走了過去。曹福立刻招呼在附近當值的幾個錦衣衛校尉,跟隨著朱高煦。
幽暗的懸山頂房屋之間,燈籠發出慘白的光線,越往前走就越黯淡。唯有那彈唱聲,為這寂靜的夜色,平添了幾分生氣。
這首曲子,朱高煦此前從來沒聽過,但歌詞是《琵琶行》原文,他倒很熟悉。
幾年沒見過的陳仙真,朱高煦已經快把她忘了;如今一首白居易的詩唱出來,還沒見面、朱高煦就立刻了懂陳仙真的心情,而且理解得很深,似乎有點神奇。
數人來到了一處廊屋外面。朱高煦見房門開著,裡面亮著燈光,確認聲音正是從這間屋子裡傳來。陳仙真彈唱的詩,是一首敘事長詩。此時的唱詞都很緩慢,講究字正腔圓,所以一曲到現在尚未唱完。
朱高煦抬手做了個手勢,示意隨從就此停步。曹福忙道:「皇爺……」朱高煦打斷他的話:「沒事。」
跨進門檻,朱高煦立刻看到一個女子正坐在椅子上,懷裡抱著一把琵琶,在那裡邊彈邊唱,女子自是陳仙真。
或是這裡缺人打掃,空氣中隱約有一股灰塵的氣味,讓人更感冷清;仿佛正與詩歌里「門前冷落鞍馬稀」應景。唯有陳仙真的模樣兒甚是鮮活,偶有發音不準的字,從一個安南人口中唱出來倒是別致。
陳仙真當然也看到了朱高煦,目光一直注視著他,片刻也沒有離開。她的臉倚著琵琶,隨著歌詞裡的意象、配合有細微的動作,眼神也似乎隨著歌詞的含義變化著。此情此景有點怪異,她看的人是朱高煦,唱的卻是古人的詩,猶如正在向朱高煦傾訴著詩里的情緒。
朱高煦沒有說話,因為歌還沒唱完。他走近之後,找了一條凳子,坐在木桌另一邊聽著。
一曲罷,陳仙真抱著琵琶起身,上前作了一個萬福,隨即抬眼說道:「陛下總算是來了。」
「免禮,坐罷。」朱高煦答道。只見陳仙真穿著一身漢服襖裙,站起來才讓朱高煦感覺到,她確實長得有點矮,腰身倒是纖細,胸脯卻挺飽滿。頭髮皮膚和漢人沒甚麼區別,皮膚很細膩,面相的差異或許在顴骨和眼睛。
陳仙真回到凳子旁入座。倆人隔著一盞燈,沉默了一會兒。
音律已歇,朱高煦主動打破了寧靜,開口道:「白居易寫這首詩的時候,剛被貶斥出京城。他是個有抱負的人,主張限制藩鎮格局,這樣的政見著實利於唐朝中興,但這無疑會得罪藩鎮勢力在京師的代言人。」
陳仙真仍然注視著他,輕輕點了點頭。
朱高煦轉頭道:「大唐那麼多權貴文武,都不知道藩鎮危害社稷國家嗎?朕猜他們全都清楚,肚子裡明鏡似的,無非是不能放下各自的利益罷了。不管聖賢如何教誨,也不論世人如何推崇品行高尚的人,仍不能制止人們趨利,軍|閥形勢已成,少數清醒者根本不能改變甚麼。」
陳仙真想了想,問道:「陛下言下之意,平定王黎利是為了自己的私利、而裹挾了許多安南人?」
「不然呢?」朱高煦斷然反問道。
陳仙真道:「他說是為了大越子民、不被大明奴役,心意很誠摯。大明朝侵犯我國,想吞併安南。」
朱高煦道:「即便安南國被大明吞併,對安南百姓來說有甚麼區別?中原王朝的勢力到達安南國之前,那邊根本沒有文明,如同你們西邊那些山區的野人。安南國是從中原文明中演變出來的,無論誰來統治,庶民的一切都不會有變化。」
陳仙真皺眉輕輕搖頭。
「不然你怎會彈唱這首《琵琶行》,並且能讓朕聽懂、如此複雜的心境?」朱高煦又道:「現在朝廷不想吞併安南了。一則明軍不太適應地形氣候,常年累月的治安戰成本太高,得不償失。二則也因當地的地形氣候不利,並且遠離中央,造成受中|央朝廷對安南國的治理不便,經常被梟雄割據一方;當地總有豪強,依據歷史的經驗,認為那是實現野心的機會,只要安南國一日無國王,叛亂勢必此起彼伏。
因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