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寧中屯衛確實冷,最冷在晚上。陳仙真第一次來遼東,印象最深的當然是天氣,在此之前,她難以想像這樣的場景。畢竟在她出身的安南國,人們只知酷熱、不識寒冷。
這次隨駕北巡,她確實又見識了更多的風物。在偌大的大明朝,不同的地方,水土氣候也是完全不同的,唯一相同的是人們說著口音各異的同一種漢話,至少貼在門帘等處的文字沒有半點差別。
隨著在大明朝的時間越久,她就越覺得家鄉陌生。
陳仙真尋思,可能並不是自己習慣了大明朝,而是因為、似乎已回不去安南國。朱高煦應該不會強留她,只是她覺得回去之後生計有點困難。
當年陳朝統治安南國,作為宗室的陳仙真出生在榮華富貴中,自然衣食無憂。不料先是胡氏奪權,後有簡定帝、重光帝、陳太后等當權,陳仙真身陷其中的傾軋,她這一脈宗室已日漸凋零落魄,早已今非昔比。如今當|權的陳太后,不會報|復她就算好了。
想起那些紛亂的往事、糾纏的恩怨,陳仙真就有點頭疼。她終於明白,自己感覺家鄉陌生,只因想要逃避。
而她在大明朝的處境,當然也不太好。且不說先前被人懷疑圖謀不軌,遭關押在鳳陽長達幾年;即便是現在,陳仙真在這裡也沒啥立足之處。
首先皇帝與宮中的人是不信任她的,她心裡對此亦有數。當初面聖時,她被那段雪恨搜身、搜得非常細緻,當場就讓陳仙真面紅耳赤,人們生怕她對皇帝不利。
其次宮中妃嬪宦官等等,都沒把陳仙真放在眼裡。妃嬪們相互結交相邀,做各種各樣的事,陳仙真參與不了。偶爾她在場的時候,連話也插不上。
至於別的好處、諸如衣食住行上沒人在乎陳仙真,宮女宦官的態度也很冷淡。她常覺得自己是個局外人,不過想想似乎本來就是外人。
陳仙真原先在安南國,也是眾人仰慕討好的美人,當然有點不太習慣這種孤立的感受。她眼下還沒去想、自己要得到甚麼,只是純粹直感上不舒服。
有時她表現得有點好笑,十分主動地參與大伙兒的話題,卻往往讓場面十分尷尬。起初她會質疑、反省自己,尋思可能是自己的漢話不太流暢、與人交談稍顯費勁,或是說的話題大家不感興趣;後來她冷靜下來才明白,想融入到人們之中、也需要別人的配合。而那些妃嬪宦官宮女並不重視陳仙真,所以懶得費心配合。
平日裡最願意與陳仙真說話的人,便是德嬪段雪恨。段雪恨在人前也是話不多,常常沉默寡言。或許因為有點相似之處,陳仙真便覺得段雪恨額外親切。
後來陳仙真才知道自己錯了,實際上段雪恨與她沒有半點相似的地方。段雪恨似乎根本不覺得、被人冷落很尷尬,陳仙真多次留意她的神情,覺得她沉默的時候很從容淡然。而且段雪恨也不是真的受人冷落,很多人都願意與她說話,只要她開口,大家都會給面子、把話說得很好聽。
陳
仙真想想自己也是傻,皇帝那麼信任段雪恨,據說皇貴妃還與段雪恨關係匪淺,誰會故意冷落她呢?無非是段雪恨生性不愛摻和熱鬧罷了。
宮裡來的人群就像有一道無形的牆,仿佛在隔開外人,不讓不相干的人分得好處、分享樂趣。妃嬪也好,宦官宮女也罷,都在設法與當紅的人結交,以便自己在宮中更方便、更受重視。那一個個像仙女般的妃嬪,仿佛不食人間煙火,在陳仙真眼裡也不過是俗氣的女人,甚至覺得她們有點討厭。
大家並沒有刻意刁難陳仙真,她偶然有點頹喪,覺得人們不搭理自己就算了。畢竟世人最關心的多半是自己,沒有多少人有空、專門來看陳仙真孤立的尷尬,不過是她自己在意罷了。
只不過陳仙真的性情如此,不喜歡受冷落,沒有法子。她常常有一種莫名的恐慌與不甘,甚至嫉妒。
但陳仙真忽然想起了、曾經同在中都鳳陽皇城的郭嫣,便醒悟自己的處境還是要比郭嫣好。郭嫣牽扯進了大明皇室內部的事,時局塵埃落定之後、她很難再有機會擺脫。
而陳仙真不同,讓她頭疼的糾葛大多都在安南國。所以陳仙真被遺忘在了鳳陽幾年,照樣可以主動吸引朱高煦見面,但郭嫣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