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走一邊道,「只要我答應了的事,遲一點也總是會到場。」
「高陽王沒來得及答應哩。」妙錦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她的心思和記憶都很細膩。
朱高煦這時才有心觀察妙錦的打扮,她臉上施了一層淡粉,不仔細看看不出來,其實根本是不必要的,妙錦的皮膚長得雪白光滑,塗粉簡直是多此一舉,此時的粉黛也完全比不上後世那麼細。她的眉毛修過、還畫過,顯得更加修長,襯得那雙眼角上挑的杏眼愈發有媚色。
妙錦進了堂屋,將手裡的粗布灰袍放在條凳上,便輕輕坐了上去。居然是去年被綁架之前坐的那個位置。
倆人沉默了一會兒,朱高煦便開口道:「這院子裡的東西很久沒使用了,無法沏茶。」
「不用了。」妙錦輕聲道。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神情和氣色都不好,聲音還有點奇怪,不過卻打扮得很精緻。
她頓了頓便抬起頭道,「我今日前來,是來與高陽王道別的。」
「道別?你要去何處?」朱高煦皺眉道。
妙錦的眉宇間藏著憂愁,卻微笑著搖頭,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朱高煦頓時甚麼心思都沒了,沉吟許久,皺眉道:「你爹……」
妙錦點點頭:「我父親的事,聖上並不知道。不過高陽王是知道的,我去年就與你說了。」
朱高煦站了起來,在堂屋裡來回踱著步子,「在京師時,我便認為他不會那麼輕易投降,覺得十分蹊蹺!」
妙錦的聲音傳來,朱高煦便轉頭看著她。他的習慣和古人有區別,古人不愛正視別人的臉、認為不夠謙虛,但朱高煦習慣性地覺得,他人說話時看著,反而是一種禮貌,表示自己用心在聽。
妙錦道:「洪武時,建文君便對家父有救命之恩。我很明白父親是什麼樣的人,他很看重名聲氣節。我出來後,一聽說家父在京師迎新君,便情知不好了。」
朱高煦忽然轉身道:「景御史是不是想刺殺我父皇!」
妙錦神色一變,臉上抹著粉也顯得十分蒼白,但她還端坐在那裡,舉止並不慌張,果然有大家閨秀的底子。
她怔了良久,才搖頭道:「我不知道,說不上來……」
朱高煦面有怒色,「人各有志,景御史不願做貳臣,以愚忠為信念,我都是理解的。但他若干那等無益之傻事,自己死了不算,必會連累家眷甚至九族、同鄉!
不久前我進京,住的地方是連楹府邸。連楹便是在金川門公然拿兵器沖向父皇的監察御史,馬上他全家就完了!跟你說,我進連府時,士卒們還在沖洗血跡,不知在府上就被殺了多少人!」
妙錦抿了一下朱唇,身上沒動,只有睫毛在明顯地顫抖著。
朱高煦道:「你勸過景御史麼?建文朝廷不可能復|辟了,現在父皇坐了江山,很難有人危及到他的皇權,景御史不如假戲真做投降了,榮華富貴有何不好?」
妙錦只顧搖頭。
朱高煦見狀,情知景清的親女兒比誰都了解她爹,便忍不住長嘆了一口氣。
過了一會兒,朱高煦又看向妙錦,用頗有深意般的口氣道:「若要忠心,以死明志便可以了。若是景御史乾脆身死殉國,或許家眷的下場還有迴旋的餘地……」
他的暗示,馬上就被妙錦聽出端倪來。妙錦忽然站了起來,顫聲道:「高陽王千萬別擅做主張!你要是那麼做,還不如殺了我!父親有生養之大恩,我便是粉身碎骨,也不能允許你做那等事!」
朱高煦忙道:「我當然不會。妙錦誤會了,我的意思,景御史若能像武定侯郭英一樣自裁殉國,侯府上下現在還平安無事。」
妙錦無言以答,卻沒有說她爹的不是。
她幽幽說道:「高陽王知道麼?哪怕你對我做了那麼多非|禮之事,我卻從未怪過你。我……」她漸漸露出了羞愧無顏的表情,聲音也越來越小,「很慶幸,這一世能遇見高陽王。我想留著這緣分,就算入土了,它還在陪著我。但若你變成了我的殺父仇人,我的人可以一死了之,但魂魄卻無法安生,必將在十八層地府中繼續遭受那些糾纏不清的折磨。那我活了一世,到頭來還有甚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