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皇子抬起頭,目光投向西邊的重重宮閣。
他默然片刻,才喃喃道:「師傅可曉得,我們朱家的內廷里,最疼我的,就是客嬤嬤。」
鄭海珠哂然。
這位後世詬病多多的木匠皇帝,天性里少些雄性動物慣有的涼薄冷情的特點,還真是,一柄雙刃劍。
看怎麼揚長避短、取優汰劣了。
鄭海珠順著皇子的目光,望向乾清宮方向,幽幽嘆口氣,及時調整了話術。
「客氏疼你,比對他親兒子還疼,這個我信,但又如何?殿下,我第一日進講,與你這乳母打了幾個回合的交道,就覺著,她對你,仍像母貓對奶貓,恨不得寸步不離,恨不得你的眼睛看哪裡、你的屁股坐哪裡、你什麼時候飲茶、什麼時候吃奶皮子、什麼時候能從文華殿回寢殿,都照著她的意思來。」
朱由校聽到「吃奶皮子」,回憶起當時自己頗有些不耐客印月的情形,還真是,如鄭師傅所言。
鄭海珠的目光,幾乎和朱由校的同時落下來,彼此碰觸,但女師傅在這瞬間,就下頜微抬,坦蕩地往後退了幾步。
「殿下,你已經長大了,便是孫翰林、徐翰林與我,我們這些做師傅的,也不能對你有耳提面命的想法!你不能只是乳母的乖兒,也不能只是我們師傅的乖徒。殿下,你會是我大明國朝的儲君,會是將來哪位淑女娘子的夫君,更應該,是你自己。」
朱由校略帶懵懂地眨了眨眼睛。
天子父親訓斥他和弟弟由檢,務必對師傅們言聽計從,但鄭師傅今日說的,卻不一樣。
少年於是垂下了握著拳頭的雙手,這令他片刻前如小獸對峙的劍拔弩張之氣,褪去了幾分。
鄭海珠的口吻越發柔慈:「殿下,若論舐犢情深,萬歲爺難道不疼你了麼?那日他特意叮囑我,要將你做的那艘龜船修好,他會放在乾清宮的御書房裡。」
朱由校嘴角的弧度驟然變化,瞳仁里晶芒閃過。
鄭海珠覺得攻心術再用下去,就過頭了,遂決定打住,釋然一笑道:「今日孫師傅在文華殿,應還是講的《論語》。孔子說,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先賢說得多好,孫師傅解得一定更佳,殿下不要再缺課了。」
朱由校躲開自己老師的注視,已經明顯凸出的喉結滾了滾,想說什麼,終究仿佛還須醞釀和自我開解一番似的,沖鄭海珠行了學生的揖禮,轉身向亭中去看那尊小自鳴鐘。
……
兩個時辰後,曹化淳在東華門盯著鄭海珠的兩位女助教上了自家馬車,才步履匆匆地迴轉到慈慶宮附近。
他引著鄭海珠,貼著皇城最東邊的牆根走,心裡默念:「天靈靈地靈靈,天上各位姓王的娘娘務必要顯靈。該在翊坤宮的在翊坤宮,該在坤寧宮的在坤寧宮!千萬別撞上,別撞上咱們。」
鄭海珠側頭瞅著他,淺笑安慰:「曹公公,你莫這般緊張。咱在遼東干韃子的時候,聽說將軍們大戰前,還優哉游哉地釣魚呢。」
曹化淳今日被王安派了隱秘的差事,更不會把鄭海珠當外人了。
他「咳喲」一聲,癟著嘴輕聲道:「鄭夫人,說句不怕臊臉的話,曹某若非打小兒沒了根、只能在紫禁城裡討口飯吃,寧可去邊關打韃子呢。您是不知道,紫禁城的這些女人,有多難對付。」
「行了,也都是可憐人。再說,當今萬歲爺的母親和嫡妻,兩位王娘娘,你不還念叨著做護身符呢麼?」
曹化淳嘆氣:「那兩位娘娘,倒真是和氣的厚道人,唉,也就因為不夠狠,沒手腕,早早地歸了西。」
鄭海珠道:「那公公,更要替王公公,也是替自己,提防著身邊的小人。皇長子的大伴,魏進忠,得當心些。」
曹化淳眼珠一轉:「夫人也曉得他?他替客嬤嬤,尋過夫人晦氣了?」
鄭海珠道:「那倒不曾。但我此前在通州因皇莊侵地,就與他照過面。是個滑頭,又有城府,腦子更是不笨的。曹公公,魏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