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順關,距離大明重鎮開原六十餘里,隸屬于靖安堡。
靖安堡,就是後來滿清時的尚陽堡,和著名的「寧古塔」一樣,是清朝流放政治犯的地方。
如今的泰昌年間,靖安堡還在大明王朝的控制下,乃通往開原的門戶。
未申之交,穆棗花趕到廣順關外的清河上游時,映入眼帘的,首先是各旗的包衣們,在替自家的戰兵主子搶人搶牲口。
每年的五六月,是遼河河套一帶水草最豐美的季節,從遼海衛到鐵嶺衛的漢人牧民們,都會把羊群趕到東邊的一溜大明軍堡附近放牧。小清河一帶形成人口集中的夏季牧場後,南邊的撫順又有些商人,前來做買賣。
這個原本寧靜和美的午後,後金韃子突然呼嘯而至,明人百姓來不及奔逃,被密密麻麻的騎兵包圍堵截,在哀嚎慘呼中,成了獵物。
韃子的包衣,不論女真人還是漢人,其實也是奴隸。但他們對同為底層的大明百姓動起手來,毫無惻隱之心。
不光因為自家戰兵主子的厲聲驅遣,更因為,他們相信,只有把更多的明國人擄去大金做牛做馬,他們自己在豬狗不如的日子裡承受的重擔,才能稍微減輕一點點,他們才有可能活過今年、明年,甚至幸運地活到後年。
穆棗花見過韃子打鵝毛城時的喪心病狂,對眼前只是劫掠、殺戮不重的場景,沒有太大的心理衝擊。
但她很快策馬來到代善送來的「朝鮮」火槍兵隊列前。
他們都是許三這幾年在東江皮島一帶陸續招募的明人,會說朝鮮話,作為鄭字營情報與特勤戰線的成員,也在訓練中學會使用火繩槍。代善被誆到會寧紮根後,這些暗影中的特勤披上朝鮮人的偽裝,走到陽光下,直至步步為營地走到今天。
穆棗花擔心這些後輩同袍們,乍見韃子對明人的蹂躪,會忍不住有異樣的表現。
好在,她的擔心多餘了。火槍兵們只是原地坐下來歇息,掏出乾糧啃食,看向人間慘景的目光,寒涼如鐵,偶爾也有什長站起來,去搭訕與自己一個陣營的韃子炮手,說著朝鮮語,比劃的意思,到底令韃子明白了,是問這些作為戰利品的丁口與牛羊,怎麼分配。
只有火槍隊的隊長,許三的同鄉,叫賀金柱,看向穆棗花的眼神,傳遞著幾分無聲的怒火。
穆棗花望了望不遠處正在宰羊急著烤來吃的鰲拜,翻身下馬,走到賀隊長身邊,扶起他的火繩槍,似在觀察火門的情形,一句朝鮮話從嘴邊滑過。
「會加倍還回來的。」
這一晚,關外草原河灘的喧囂,一直持續到黎明。
依著女真人素來邊打邊搶、落袋為安的習俗,努爾哈赤讓各旗分出小股紅甲兵,北邊葉赫部已經歸順的女真們貴族們也派來不少包衣作為苦力,甲兵驅遣包衣們,押著第一批丁口牛羊的戰利品,儘快往南運去赫圖阿拉。
五個旗自己的包衣們,除了給戰兵們干雜活外,還要連夜砍伐小清河沿岸的樹木,抓緊打造楯車和雲梯,用於將要到來的數場攻城戰。
岳託抽空來到火器隊,對穆棗花和鰲拜道:「你們傍晚已經瞧見了吧,關外七八個烽火台都燒煙了。靖安堡的守備,肯定曉得咱們來了。大汗傍晚審了幾個牧民,他們都說靖安堡的明軍有會使火銃的,堡里還有炮。」
穆棗花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幾個鑲紅旗包衣身上。骨瘦如柴、衣褲破爛的他們,正在往雲梯兩側豎起樹杈,蒙上牛皮。堅硬的牛皮澆上水後,多少能減少一些火油石塊對攻城者的傷害。
穆棗花看了須臾,收回目光,冷笑道:「咱們搶東西,太猴急了。」
鰲拜粗聲粗氣地問:「額真大人啥意思?」
穆棗花道:「原本可以讓大軍在五里外紮營,先派出一支精兵趁夜摸了廣順關。廣順關後頭十里就是靖安堡,咱的主力人馬過去,小半個時辰都不要,就能打他們個措手不及。現下倒好,烽火台一報警,靖安堡便有了準備。說不定,開原城和安樂州那邊,都已嚴陣以待。」
岳託借著火把的光,見穆棗花面上掛著認真又無奈的神色,更覺得這婦人是真的時時刻刻都在思量大金攻伐的章法,不枉自己越來越喜歡她。
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