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夜間,韓希孟屏退了院裡的婆子丫鬟,在繡繃前坐下來。筆硯閣 m.biyange.com
鄭海珠一五一十地將鶴鳴樓那番橫生枝節,簡短地說完,輕聲告罪。
韓希孟撥弄著各色絲線的蔥蔥玉指抬起來,虛擺幾下,溫和而誠摯地說道:「我怎會叱責你糊塗你今日出頭幫那茹韭兒,實則與當初在船上沒有丟下我去逃命,是一樣的心性。我自己因你的俠氣硬氣得過好處,回頭卻對你欲救別人而不以為然,這不就是雙標」
「雙標」這麼現代的網絡用詞,是鄭海珠說給韓希孟聽的。
她穿越後,來投奔這位正史上留有美譽的江南名媛,便有意地灌輸後世現代人的語彙。
語言的本質是思維沉澱,如果一個讀書人,在潛移默化中,融合了你的語言習慣,往往也意味著他或她接受了你的思想。
而韓希孟這樣從小讀書識字的閨秀,理解新事物,既不困難,也無猶疑。
皆當作是福建商貿發達的沿海所習以為常的舶來語言。
鄭海珠目光盈盈,笑得十分舒朗:「小姐這樣說,我比得了金山銀山還歡喜。」
韓希孟低頭思忖片刻,面上欣然之色更濃:「徐府果如蘭室,眾馨盈家。徐翰林出錢僱人,種那番薯,以防饑荒突至。徐家媳婦也是個有擔當的,她那樣剔透的心思,怎會不知今日緣由,她是出頭作主,為你擋了一頓大責罰。」
鄭海珠懇切道:「阿珠明白。所以,阿珠斗膽與小姐說得深些,信土教、信洋教,和學漢畫、學倭畫一樣,未必就是判斷人之善惡的綱常規矩。關鍵還是要看,信了以後、學了以後,用來幹什麼。」
韓希孟點頭,起身走到堂屋一角另一架繡繃前,掀開蓋在上面的絹紗。
那是一副主旨宏大的繡品,主僕二人在完工之前,卻不想在宅子裡聲張。
韓希孟仔細打量著彩線演繹出的戰爭畫面,緩緩道:「是啊,譬如那些信土教的,原本也是窮苦出身,但聚在一起,便打著這個公神那個母神的名號,四處劫掠,欺負起百姓來,兇狠異常。而徐翰林他們呢,信了洋教,哪有如外頭瞎傳的那般,將百姓挖心煮肺去供奉洋神,分明做了不少善事。」
歇了歇,她又轉了喜滋滋的容色,婉婉道:「顧二哥的娘,沒有嫌棄我腳大,還偷偷與我說,羨慕我走路利索。那位當家的沈大伯母,也是和和氣氣的。小嬸娘嘛,說話有些沖,但人好像也不壞,真的壞人不會像她那樣傻不愣登的。」
鄭海珠正盼著女主人轉到這個話題上來,遂走過去,正色對韓希孟道:「小姐,顧家的奶奶們究竟是什麼性子,阿珠不好沒規矩地評說。但下山後,我將黃夫人送回宅邸時,她問我,你家小姐可是得了蠻夷之地的花樣子,在學著繡,回頭給她瞧瞧稀罕。她說是三小姐告訴她們的。」
韓希孟轉身,在琉璃燈的燭火中看著鄭海珠。
阿珠那最後一句,語含他意,流露出提醒警示,韓希孟豈會不察
「阿珠,你認為希盈往外說是非」
「小姐,她不僅僅是個是非精,她對你是笑面虎。顧家那般好,嫁過去的卻是你,不是她。她根本不願意承認你與顧二公子情投意合、天造地設,她對你這樁姻緣的看法只有:我姐姐不就仗著當家的二嬸寵她、才尋得這門好親事嘛。」
「阿珠!你把小丫頭想得不堪了些。」
「小姐,她及笄了,不是小丫頭。我也不是空穴來風地想出一頭笑面虎,是我看到、聽到的情形,讓我作此定論。」
韓希孟語塞,繼而嘆口氣。
鄭海珠於她而言,與其說是女僕,毋寧說是女伴。
這個女伴,很多時候都會發出並不阿諛順從的聲音,韓希孟反倒更敬她幾分。
沉吟須臾,韓希孟才說道:「阿盈妹妹本性不壞,爹娘的情形害了她。我當然信你不會信口雌黃,所以這幅繡樣成畫之前,我也未讓她瞧見過,免得生事。最多讓她看到我對著那些風景翎毛的倭畫描的樣子。家中僕婦眾多,太瞞著反倒古怪。」
鄭海珠道:「小姐與三姑娘是手足,天然地對她寬懷,也是人倫常情。但我是小姐的僕婢,為人
第四十五章 陶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