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海珠和許心素,隨著張燕客,走入水師總兵俞咨皋官署後的花廳時,見到上首端坐著一位紅袍中年文官,胸前補子上一隻孔雀。
想必就是新任福建巡撫商周祚了。
廳中陪坐的,除了俞咨皋這位武將外,再無旁人。
許心素和鄭海珠都是白身草民,毫無猶豫地屈膝便跪。
許心素磕頭後抬身,垂眸盯著青磚地面,暗暗歡喜。
俞咨皋手下諸位參將都不在,漳泉廈金一帶的大小文官更是一個也沒見著。
屋中的人越少,越說明商周祚要問的是關鍵事宜,怕地方文官在場,會令俞咨皋瞻前顧後不好坦率陳情。
也越說明能夠進來議事的人,頗受上官青眼。
當然,許心素洋洋自得的同時,更意識到,身為婦人的鄭海珠能和自己一樣成為議事者,顯然也被俞咨皋和那張燕客鋪墊了不少譽美之辭,並且被商周祚留了心。
這位二品巡撫大員,連飲茶晾人的架子都沒擺,揮揮手道:「起來坐吧,你兩個雖非官非吏,非將非兵,這次也是出了大力的。尤其是鄭姑娘,王軍門四月上奏朝廷的塘報里,有你的名字。」
鄭海珠忙又福禮,許心素沖她拱拱手,表示祝賀。
這祝賀出於利益相關的真摯。許心素深知自己的身份淵源,怎好揚名於朝堂,故而巴望著鄭海珠能得官方的嘉許,將來自己問她買火炮和重型火槍,或者子侄輩之間往來結交,都妥當無虞。
商周祚將袍袖搭在椅子把手上,微微前傾身體,盯著許、鄭二人道:「你們一個是精通海販之人,一個是俞總兵的幕賓,莫有顧慮,且與本官講講,這紅夷人在此番慘敗之前,究竟為何千方百計地要占據澎湖嶼。即便其與廣東和呂宋的弗朗基人乃宿敵,無法前往貿易,我大明的月港,不是有海商與其交易麼?」
許心素看看鄭海珠,鄭海珠瞭然,率先開口道:「軍門老爺,紅夷人如今在海上的武力,尤勝弗朗基人,野心便也如柴火高竄。他們認為,南洋的胡椒香料、天竺的土布、倭國的白銀、我大明的絲綢瓷器茶葉,乃東洋與南洋的富庶之根,他們的東印度艦隊,若能將這四宗買賣控於股掌之間,便可空手套白狼,不必從歐羅巴運來銀幣,就能一本萬利地載回東洋至南洋的豐富貨品。所以,他們很快就不願老老實實地前往月港交易,而要在東洋與南洋之間占據一處要衝,既是自己的水師據點,更是集中各國商船進行銀貨轉手的樞機之地。這個地方,就是澎湖,或者台灣。」
商周祚冷笑一聲:「唔,如今,這兩處,他們都莫想染指了。」
又轉回平易近人的口吻,繼續問道:「紅夷人手裡,確實有銀子?」
鄭海珠很肯定地點頭:「有。軍門老爺,大明東去數萬里,海疆那頭,弗朗基人在一片叫作南北阿墨里加的大陸,開礦挖銀。呂宋的弗朗基人就是以那裡挖出的銀子,在東洋南洋買貨。這些銀子也會運到歐羅巴,在歐羅巴換貨。所以,紅夷人作為歐羅巴的一國,肯定能弄到白銀。我們大明缺銀子,為何不用絲綢和瓷器與他們交易呢?無非,我們要給這些夷人立我們大明的規矩,要麼來月港,要麼去台灣,在我大明兩地官兵的虎視之下,進港出港,銀貨兩訖;貨稅餉稅,照實納來;倘使再有犯邊擾民、劫奪商船人丁之惡行,便不會再如此番一般先行曉諭警告,直接斬殺。」
「叮」地一聲,坐在鄭海珠身邊的張燕客,手中茶盞傾側,碰到蓋子,晃出茶水來。
商周祚斜瞥了一眼這個世交之家的晚輩。
張燕客惶惶中帶著訕訕告罪:「屬下失禮,聽得出神了些。」
心裡著實感慨,當初在松江看這小婦人弄火器,還估摸著她的什麼強軍抗賊的講法,就是用來騙銀子、玩玩新鮮,沒想到她是來真的,且區區幾年,一個草民,已能向巡撫獻言剿夷制夷之策了。
上座的商周祚,則心思飛轉。
此番突然被調來福建
184章 智囊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