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海珠沒有正面回答張太監假惺惺的探問,只和聲道:「請公公開審吧。文字谷 www.wenzigu.com」
張太監噙了噙嘴角,吩咐宮裡一道來的跟班:「去把傢伙事,放下來。」
木籠子吊車升起,又降下,跟班小太監從裡頭拎出一隻冒著熱氣的鉛桶。
鄭海珠兀自低語:「瀝青?」
站在她身邊的駱思恭悶悶地「嗯」了一聲。鄭海珠微微側頭看他,借著火把的光影閃爍,能辨出這位已經鬢染寒霜的錦衣衛指揮使,眉頭緊鎖。
張太監篤悠悠地踱步到文士囚徒跟前,開腔道:「咱家得萬歲爺大恩,打小兒就進了內書房,算來與你一樣,都是讀書人。方舉人,咱家最後給你個機會。將指使你妄言逆語、誹謗朝政的御史名字,說出來,今兒你就能坐上船,回無錫老家去。」
「呸!」渾身血痕的文士用盡力氣啐了面前的閹人一口,怒道,「讀書人?爾等媚上欺下、濫用私刑、不分正邪、誤君誤國的閹貨,也配自稱讀書人?」
文士又昂起下巴,目光投到駱思恭這邊,繼續斥罵道:「駱思恭,你堂堂錦衣衛指揮使,國朝的三品外臣,受官源於君,食祿出自民,緣何淪為給這些污糟閹貨舔痔吮癰的地步!你身為武將的血性呢?你駱家祖宗的顏面都給你丟盡了!」
駱養性聽得氣急,一改始終文靜侍立的模樣,就要竄上去,被面無表情的父親抬手攔住。
張太監森然一笑:「哎喲你們聽聽,這人還真以為他姓方,就是方孝孺轉世了,口口聲聲氣節倆字兒。駱公子莫惱,咱替你駱家教訓他。」
他話音落處,兩個跟班小太監便麻溜兒上前,一個隔斷綁著文士右手的麻繩,將他從小臂到手掌重新縛在一張高几似的木架上,另一個則抄起木勺,舀了滾燙的瀝青,直剌剌地澆在文士的手臂上。」
尖利刺耳的慘呼立即自文士的喉頭直衝出來,響徹陰森的地牢。
張太監品嘗著受刑者的痛苦,獰笑起來。
氣節?
再有氣節之人,也是肉身凡胎,上個狠活兒,不是照樣哭爹喊娘?
「快點兒給烤乾了,好剝皮,這隻爪子,以後甭想再寫什麼妙手文章,」張太監吩咐著,又轉向駱思恭等人,好整以暇道,「諸位瞧好了,這是皇長孫的大伴,魏進忠魏公公,從給鴨子拔毛里琢磨出的法子,有趣得緊吶。」
文士哀嚎呻吟了一時,著東廠褐色袍子的小太監,見瀝青已被火烤凝固得差不多,便從腰間取下一柄前端扁平的鐵傢伙,撓索般勾住瀝青與皮膚相接的邊緣,用力一扒。
伴隨著更為悽厲的叫聲,一尺來長的人皮,便裹著黑乎乎的瀝青,囫圇著被撕扯下來。
鄭海珠只覺胸口如遭雷擊,頭皮如被針刺,眼前也霎那模糊,仿佛大腦出於保護自動斷電,讓她短暫地失明一陣,莫再被眼前慘狀刺激。
李大牛和花二,也難以自禁地「啊」了一聲,又立刻收聲,只剩急促的呼吸,彰顯著他們內心的駭意。
然而,片刻後,仿如獸鳴的嚎叫,又變成了能聽清言辭的人語。
「福王朱常洵,就藩時獲賞之巨,幾可敵國,他卻有負宗室人臣之道,在封地淫人妻女、強占官田為皇莊,又放縱家奴動用私刑、彈壓在地士子上書舉告。天下事,天下人議得。河南事,我南直隸的讀書人如何議不得!」
張太監惱羞成怒,上前指著他:「說,是不是兵科給事中楊漣指使的你?是不是他娘的東林指使的你?現下交代了,你還能活命!」
「狗東西!鳥閹貨!」文士目眥欲裂,「我瞧不上東林,顧憲成那老兒,只敢躲在書院裡發牢騷,有我半分膽識氣魄嗎?但孔門弟子,豈可誣人?你們就算將我全身的皮都扒了,我也還是這句話,天安門外分發彈劾福王、斥罵鄭貴妃的書帖,我一人做事一人當,與什麼楊漣、什麼東林,半個銅子兒的瓜葛都沒有。」
張太監暴跳如雷:「好,遂你的願!把你整張人皮都給扒了。」
「張小公公……」
駱思恭突然沉著嗓子喚了一聲,背袖走到張太監面前。
張太監睨他一眼:「駱帥有何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