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海珠直率地向黃尊素表達了自己的疑惑。樂筆趣 m.lebiqu.com
前朝首輔徐階,當年在京師惡鬥嚴嵩時,他兒子在松江,可也沒耽誤廣占農田,並且改稻為桑。徐家有海量桑田、蠶房與織機織工,當時卻未在蘇松地區與其他士紳的家族生意有衝突,更未壟斷江南六府的絲織品市場,那麼,徐家的生絲與成品銷往了哪裡呢
黃尊素目光一閃:「海外」
「對。」鄭海珠很肯定地點點頭。
「不可能,」黃尊素終於再次露出那日家門口與鄭海珠爭執時的慍意,「徐閣老當年最反對通倭。」
鄭海珠料定黃尊素會有此反應。
雖然徐階生活的時代,東林學派尚未蓬勃發展,但這個城府深沉的老狐狸鬥倒了奸黨嚴嵩,又是江南士紳的代言人,如今自詡清流、憂國憂民的東林學派,對徐階比較尊崇,也不奇怪。
鄭海珠平靜地笑笑,緩聲道:「嚴黨買賣做得大,通倭是一頂很恰當的帽子,徐閣老當年要鬥倒嚴黨,這頂帽子再合適不過。
再說,反對通倭,未必就是反對開海。反對朝廷開海,未必就是反對自家出海。
黃老爺你是讀書人,更是宦場中人,一定比我想得明白,徐閣老當年,是怎麼回事。
至於我們這些升斗小民呢,雖然沒讀過什麼書,更沒得官做,但我們倒願意相信徐閣老家當初是往海上做買賣的,因為這起碼說明,海路,是一條大路,若能由幾家出海,改成萬家出海,就會有許許多多的小民,在這條大路上尋到活路。
而歷朝歷代,有熙來攘往的駝隊車隊商隊,朝廷就有商稅進賬,這是利國利民的善舉,只有那些大權在握、可以越過海禁而中飽私囊的人,才會反對開海,黃老爺你說,是不是」
黃尊素聽完鄭海珠的分析,沒有點頭,卻也沒有反駁,而是盯著不遠處江堤邊的人群,滿臉的森嚴冷氣倒是消散了些。
鄭海珠眺望的,則是吳淞江往東奔流的方向。
年輕的女子,帶著一絲憑弔之意,又帶著幾分憧憬之情道:「我到松江謀生後,才曉得嘉靖爺的時候,松江有過幾次極為慘烈的抗倭之戰。但這難道不恰恰說明,松江確實地處海防海貿的緊要位置嗎既然隆慶爺登基後,福建月港就已經開關了,廣州澳門那邊的弗朗基人也把海販做得風生水起,我們松江為什麼放著如此得天獨厚的位置,不向朝廷進奏開關呢這不單單是我韓家的棉布多一條外銷路子的事。」
黃尊素聞言,目光也投向流雲涌動的東方天際。
作為長期生活在寧波府餘姚縣的人,他當然明白,陸地一直往東,是與大明萬里河山完全不一樣的世界——蒼茫大海的世界。
「所以,鄭姑娘,聽方才莊府台的意思,是你向他建言,在松江府另開一條新河」
「對,吳淞江太窄,又多有曲折,泥沙容易淤積,不如乾脆截淞入瀏,從鄰州太倉進入長江。至於太湖水,可以引到新拓寬後的河浜里,繼而在上下黃浦間形成寬闊的江面,最終流入東海。這樣既解決了太湖泄洪,又使得松江府新開一條能夠停泊福船的大江。並且,黃老爺看看現下的上海縣,就有許多適合建造水埠碼頭的江灣,沿江的許多沙地種不了稻穀,但總可以修堆貨的倉庫吧。」
黃尊素聽到此處,終於不再掩飾自己的驚訝:「鄭姑娘倒是頗懂水務。」
鄭海珠心想,這是因為幾百年後的女子不但有書讀,而且有城市博物館看,我現在與你所說的,就是能夠停泊巨輪的上海市黃浦江的成因,無非將清朝才會發生的事,提前到此際的晚明來說。
就像那位織造太監劉時敏,我為何會敢於結交試探,乃是因為我這個後世來人,知曉他就是那位著名的寫出《酌中錄》的太監劉若愚。到了十年後的天啟一朝,他不但不會和魏忠賢、客嬤嬤同流合污,而且還捲入了包括你黃尊素在內的東林七君子被構陷一桉。倘使這個時空給我扇一扇蝴蝶翅膀的機會,沒準到那時,這劉公公真的有可能營救你們。
偏你們這些自詡清流的東林黨,視一切內官如洪水勐獸。
二極體思維果然古今難免啊。
鄭海珠想想就無語,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