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禮塔匯到蘇州城少說也有一百六十里。
好在江南水陸交通發達,羅振權在船與車之間輪換,不顧疲憊,不省川資,只取最近的路走,只一個晝夜就到了蘇州城外。他也沒有必要進城,在碼頭上找兩個老人一問,便知道工匠聚居何地,馬不停蹄地趕了過去。
到了焗匠聚居的巷子,羅振權真箇憂喜交加。
憂的是,這巷子不長,只有十來戶人家。如此一來,挑選餘地就不大了。若是沒能從中挑出滿意的匠人,自己就得放大搜尋範圍,恐怕一時半會趕不回松江。
雖然後果在他看來談不上嚴重,最多就是徐元佐被徐家趕出去,但是他的內心中還是希望能夠不辜負徐元佐的信任,將這事辦得漂亮些。
喜的是,這十來戶人家都擺放了不少自己手頭完成的活計,也不用多費口舌多方打探,只需要進門打聲招呼,細細查看便可知道匠人的手藝。
這些匠人都還是朝廷的匠戶,不過自從嘉靖年間允許匠戶納銀抵役,他們便從繁重的坐班中解放出來。只要每年交給官府八分銀子,就不用再跑兩京輪班了。而八分銀子,有時候一樁買賣就能掙回來。
羅振權走了幾家。見他們補的都是缸、盆之類的大物件,也有碗碟之類的小器皿,卻談不上精巧,充其量只是不漏水,能夠用罷了。他心中暗道:這種匠人就算請回去,恐怕也是幫不上忙。
羅振權正要走,從後面走出一個五十開外的匠人,開口道:「客人哪裡來?」
羅振權停住腳步:「松江。」他又道:「來看看蘇府有沒有手藝高超的老師傅。」
那頭髮花白的匠人放下手裡的銅片,道:「什麼壞了?」
「極好的花瓶。」羅振權掃視了一圈鋪子,再次確認這裡不會有自己需要的匠人,抬腳又要走。
「你且等等。」老匠人扭頭朝後面喊道:「阿大,把屋裡的聽風瓶拿出來。」
羅振權還是第一次聽到「聽風瓶」這一名詞,心中好奇心起,便站著沒動。不一會兒,一個壯年男子從後屋出來,手裡捧著個直筒形狀的瓶子。
羅振權只是掃了一眼過去,就被這瓶子吸引住了。想他當年也是做過殺頭買賣的人,見過的好貨不少,卻從未見過如此精美的瓷器。不說別的,光是門外射進來的殘光,都能刺透這聽風瓶的瓷胎,可見工藝之高。
「這是前宋富貴人家放在書架上的陳設。有風吹過時,它便會微微搖動,故而叫聽風瓶。」老匠人取了一塊六邊形的底座,讓兒子將聽風瓶放上去,果然是搖搖欲墜。
「這也太容易壞了吧。」羅振權讚嘆道。
老匠人道:「所以從前宋流傳下來的聽風瓶鳳毛麟角。這個是永樂年間仿製的,也是不可多得的精品。光是這些碎片,老朽就花了十兩銀子買來。」
羅振權微微朝後退了一步,生怕自己的呼吸將瓶子吹倒。他一共只有五兩銀子,坐船趕車吃飯還花了五七錢,連這瓶子的碎片都賠不起。
「這瓶子若是要賣出去,能值多少?」羅振權問道。
「沒有五十兩老朽是不肯賣的。」老匠人也看出羅振權不是有錢人,叫兒子收起聽風瓶:「這手藝如何?」
羅振權一晃腦袋,這才反應過來:「我沒看清這瓶子上的補紋嘛。」
老匠人得意一笑:「所以才問你,這手藝如何?」
羅振權當即醒悟過來,道:「老丈,是這:我家有個嘉靖時候的青花,也算是極品……」
「是官窯?」老匠人打斷問道。
羅振權不知道這傳出去是否會惹禍,只是微微頷首,算是承認。
老匠人卻是見多識廣道:「現在市面上流出的官窯瓷不少,沒啥好避諱的。你碎瓷帶來了麼?」
「沒有。」羅振權道:「要請老丈去一趟松江。」
老匠人微微蹙眉:「我們這行雖然是走街串巷謀生,但老朽年紀大了,不願意出遠門。」
「銀子好說。」羅振權道:「實在是不方便帶過來,又怕修補好了,回去舟車顛簸再失手打碎。」
老匠人搖了搖頭:「那就沒法子了。要不你回松江看看,那邊雖然沒有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