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熙熙攘攘的人群,一直持續到巳時才變少了一些,到了這個時候,秀才,舉人們該點餐的也都點好了。
便成群結隊,搖頭晃腦的施施然走了。
客官們才剛離開,便只見一個個穿著紅馬甲的跑腿,在那點餐大廳里進進出出,將一份份單子取了出來。
跑腿的或牽著毛驢,或拉著板車,急匆匆向著各家飯莊酒樓跑去,那紅色的馬甲還有背後那醒目的「餐」字,日漸成為京城的一道獨特風景。
京城裡的百姓倒也漸漸習慣了。
適應了。
也就不足為奇了。
巳時一刻。
人去樓空的一樓大堂里安靜了少許,隱約能聽到二樓的十幾個雅間裡,時不時的傳來交談聲。
站在大堂里抬頭看。
便會發現二樓的雅間裡也坐滿了人,也都是不差錢的讀書人,或三五好友,或同窗,同鄉們聚集於此。
都喜歡交上二錢銀子的房費,然後點上一壺碧綠春,再點上幾盤點心小菜,一邊品茶一邊吃著點心,一邊議論著八股文章。
人性如此。
凡古往今來這片土地上的人都喜歡湊熱鬧。
隨著這便宜坊的點餐生意日漸火爆起來,成了萬曆九年夏天最有討論度的一件新鮮事。
這便宜坊的二樓雅間,甚至連對面的幾家飯莊,很快便成了一些讀書人每天必到的打卡地。
讀書人坐在雅間裡揮斥著方遒,指指點點著
終究是擺脫不了人性的弱點。
可閒雜人等只能止步於二樓雅間,站在二樓的樓梯口向著三樓看去,便會發現三樓的門口有護衛守著。
不讓進去。
可店家越是這般故弄玄虛,探頭探腦往三樓張望的人便越多。
這也是人性。
時常有人好奇的打聽起來,這便宜坊的三樓到底是個什麼地方,看上去神神秘秘的。
每當有人提出這問題,便會有了解內情的好事之人湊過來,煞有其事的解說了起來。
「兄台你有所不知,這三樓嘿嘿!」
說了等於沒說。
便宜坊的三樓依舊十分神秘。
只不過時常可以看到有身穿綾羅綢緞,氣度不凡之人,或者是穿著儒服的舉人老爺們踱著四方步走上了樓梯。
看起來非富即貴。
三樓,雅間裡。
外面是炎炎夏日,酷熱難當,小小的雅間裡卻十分涼爽,桌子上擺著井水鎮過的西瓜。
牆角放著一個木桶,木桶里赫然放著一大塊冰,這西瓜,這冰桶表明了這裡的檔次。
一目了然的皇家待遇!
此刻房中靜謐無聲,穿著一身儒服的張靜修恬靜的坐在椅子上,翻著手中的一卷遊記。
與她並排的另一張太師椅上,穿著一身寬鬆道袍的朱翊鈞也在看書,他看的是兵法韜略。
朱翊鈞身後站著一個身形魁梧的中年內監,那青筋畢露的手背,脖頸上的橫肉,一看便知是身手絕佳的高手。
門口也站著幾個侍衛。
靜謐中只有二人翻書的聲音,直到隔壁另一個雅間裡,傳來了沈烈爽朗的大笑聲。
正在翻書的二人才抬起頭,對看了一眼,然後便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困惑。
等到沈烈的笑聲平息。
朱翊鈞才不解道:「他正在見什麼人?」
張靜修忙道:「說是兩個外地進京趕考的舉子,一個山西舉子,一個揚州舉子,二人家中做的都是茶葉生意。」
朱翊鈞微微錯愕,然後點了點頭,思索了片刻之後更茫然了,便又好奇問道:「他這是又要做茶葉生意?」
張靜修也搞不懂,輕聲道:「八成是。」
朱翊鈞不再多言,而是若有所思。
作為大明王朝舉國之力,由張居正,張四維,申時行,馮保這些顧命大臣精心培養出來的儲君。
朱翊鈞對於生意之道自然並不陌生。
他只是性格執拗,很叛逆罷了。
朱翊鈞自然明白茶葉生意是怎麼做的,賣茶葉自然是這天下間最暴利的生意,可是做茶葉生意是需要茶引的。
茶引制度始於宋代,元、明、清仍用茶引,清末茶引漸廢。
說白了。
這就是官府發給的運銷執照。
茶引上有運銷數量及地點,准予按茶引上的規定從事貿易,當然還有一種功能,那便是繳稅憑證。
也是專賣憑證。
說話間。
隔壁又傳來了幾聲寒暄,很快門外傳來了腳步聲,然後沈烈便拿著兩份拜帖,興沖沖的推門走了進來。
一進門。
沈烈便向著皇上躬身行禮。
「陛下來了呀?」
這位爺最近來便宜坊的次數越來越多了,馮保,太后也不管他,看起來有些放飛自我的跡象了。
好在這地方離內皇城不遠,又在北鎮撫司對面,至少在完全上不成問題。
見沈烈進了們,朱翊鈞便放下手中的書卷,點點頭應了一聲:「嗯。」
他篤定沈烈要做茶葉生意,便決斷道:「你這是要做茶葉生意麼,也好,朕想想辦法去給你弄幾張茶引來。」
如今這位少年天子覺得自己手握東廠,羽翼漸漸豐滿了,那眉宇之間便有些崢嶸王霸之氣。
在他看來沈烈是替他這個皇上辦事,替他賺錢。
弄幾張茶引還不容易麼?
朱翊鈞已經都想好了,他身為天子,如今想要讓東廠的人介入茶葉生意,大把的撈銀子賺私房錢,自然會招來不少反對。
尤其是御史台那些人,多半會叫嚷幾句,唾沫星子噴的滿天飛。
可是。
他不管!
那個不服。
他便叫東廠緹騎便長驅直入,然後便是手起刀落,手起刀落
可沈烈愣住了,看著皇上眼中的森森寒芒,狐疑道:「茶引,什麼茶引,我要茶引做什麼?」
朱翊鈞也愣住了。
二人對看了幾眼。
良久。
皇上才訥訥道:「你不是才剛剛面見了兩個茶商,不想做茶葉生意,你見他們做什麼?」
沈烈啞然。
「哎?」
很快沈烈便露出了灑脫的笑容,笑著道:「誤會,陛下誤會了,我不做茶葉生意。」
開什麼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