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他當時在讀了廷尉府的奏章之後,又把張湯和宗正召到宣室殿,要他們別顧慮其他的,依律論罪,絕不可法外施情。
只是沒有想到,劉徹忽略了太后對金俗的疼愛,才這麼一會兒,太后馬上就過問這件事了。
那認真的態度,簡直是要逼著自己輕罰了事……
「母后,孩兒還記得,想當年商君在秦變法,曾感嘆曰:法之不行,自上犯之。
所謂上不能遵法循律,國何以固,社稷何以久?現在孩兒已命廷尉依律問罪,必定是決不姑息。」
「要是哀家讓皇帝寬大呢?」
「不!孩兒多年來御臣理政,豈能言而無信,出爾反爾?」
「大膽!」
王太后拍著案幾,憤然站了起來,「你住口,沒有哀家,哪有你今日?哀家的話你也不聽了麼?你這是要氣死哀家呀!」
「母后……您這是想要重蹈太皇太后覆轍麼?不可!」
「你……」
王太后沒有想到,一向孝順的劉徹會說出這樣一句話,如同利劍,直置在她的心口,讓她一時緩不過氣來。
她頹然地跌坐在席上,大怒道:「真是氣煞哀家了!」
衛子夫在一旁看著這對母子爭吵,心中十分著急,卻沒了主意,一時間一句話也不敢說。
從進宮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皇帝明令後宮不能參與朝政,或許她這個時候插言,只能招來嚴厲申斥。
現在她唯一能夠做的,就是勸解太后不要動怒傷了身體。
這個調解人,
還必須得自己做。
見劉徹不肯鬆口,太后一聲嘆息,自己養的兒子自己知道,他的性子倔得很,非要硬來只會使事情陷入僵局,她遂換了緩和的口氣與劉徹說話。
「哀家很清楚,皇帝考慮的是國家社稷,考慮的是大漢律法,哀家又何曾沒有想到這些呢?
可皇帝也該清楚,當年俗兒在鄉間所受的苦難,親生兒女的夭折,好不容易幾年前認了養子養女,也是親如已出。
再加上現今娥兒又被送回長安,姑念哀家早年虧欠的情分,你這個做弟弟的,就網開一面,赦其死罪,貶為庶民,永不進宮吧?」
「母后之言差矣!記得建元初年,孩兒被太皇太后壓去權柄,終日賦閒,那時母后曾對孩兒說,天下者,乃百姓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
是啊,百姓為重,難道那十數條人命不是百姓么?他們憑什麼受此無妄之災,含恨而死?
娥兒歸京,也是過在劉遷,與淮南王府總管和府役何干,那些府役都是百姓子弟,無辜死於非命。
只怕孩兒若是徇私而置大漢律令於不顧,天下聞之,人心皆離散,會認為朕是一個只顧念親情,無視臣民的暴君,那社稷還有望麼?」
「這……」
「想一想,母后當年就對太皇太后干涉朝政屢有微詞,如今母后身居後宮,就當母儀天下,不可學做垂簾聽政。
一朝棋錯,滿盤盡輸,若是此風一開,新制就廢矣!」
「可……」
「孩兒知道母后春秋已高,現在自當頤養天年,至於朝廷的事情,孩兒自認會做到上對得起祖宗,下不負黎民的。」
一時間王太后語塞了,她好像提不出任何可以寬恕子仲的理由。
其實連她自己也在內心認為,這個與劉氏宗族沒有什麼血緣關係的子仲,簡直是太無法無天了。
她也是過來人,曾親身感受到當年太皇太后的濫施權威,現在她怎能重犯自己曾經十分厭惡的錯誤呢?
錯了,
這都錯了……
唉!一聲嘆息,她再一次哀怨命運,它總是時不時地捉弄自己。
看看衛子夫的親屬們,一個個馳騁疆場,建功立業。
可回頭自己族中之人呢,從先前的田蚡到健在的族兄,從外孫女再到外孫,怎麼就沒有一個爭氣的呢?
完了也晚了,
拯救子仲的最後一道門被劉徹關上之後,她忽然陷入了慌亂。
聽著皇帝離開大殿的腳步聲,那種說不清的失落頓時壓在胸前,她仿佛覺得很累,整個人都要散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