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生命的往來(6)
紀絨絨按照季孝儒給的地址來到殯儀館,天光破曉,驅散夜的濕氣。
大堂正前方擺放著奶奶的黑白照片,面容仍舊慈祥溫暖,紀絨絨強忍蔓延的悲傷,緩緩走去跟前。
身旁已有朋友跟著忙碌,紀絨絨看見了季孝儒和幾個原來基金會的同事,還有葉灝丞的大學同學在來來往往,而葉灝丞似乎十分平靜,一身簡單的黑色西裝,在前來弔唁的人群中穿梭。
紀絨絨忽然心生膽怯,不知該怎樣上前開口,便先找個位置坐下來。
肩膀被拍了下,紀絨絨疲倦地偏頭。
「嫂子什麼時候來的?怎麼沒去找葉哥?」居然是小夏,還是胖乎乎的模樣。
紀絨絨擦去眼角的淚,站起來說:「他……他怎麼樣,現在在哪?」
「嫂子你也節哀順變吧,據說奶奶走的時候很安詳……」小夏梗咽,肉手蹭蹭哭腫的眼皮,便轉了一圈,伸脖子找葉灝丞:「葉哥剛才還在,可能人有些多,葉哥累了,在後面的休息室休息呢。」
小夏領著紀絨絨找到休息室,果然,葉灝丞坐在中間的椅子裡,低垂著頭,膝蓋上擺放著一個深藍色的布包,他那樣神形渙散地坐著,孤單,悲傷,沮喪……好像已經脫離開這個世界,變得如此遙不可及。
小夏帶完路嘆了口氣,就先回幫忙,紀絨絨一個人站在門口等了許久,深呼吸一口氣,腳步很輕,來到他面前。
葉灝丞仍舊沒有抬頭,卻默默地將被奶奶縫得密密實實的布包一點點拆開。
紀絨絨還記得,之前奶奶千叮萬囑讓她保存好布包,不能被別的女人搶去了,那時她對葉灝丞的心已死,攙和進來完全是為了老人,後來她把布包還給葉灝丞,故而是葉灝丞一直保留著。
葉灝丞曾告訴過她,布包裡面是奶奶最珍貴的東西,大抵是葉家的家底,老家房照和地契之類的……
然而,當布包被拆開,映入眼帘的竟是幾張熟悉的照片,是了,是他們祖孫三人的昔日合照,葉灝丞、奶奶、她,三個人在清澈如洗的藍天下,衝著鏡頭做著大大的笑臉,歡快的笑聲似乎能從定格的畫面中傳來。
紀絨絨的眼淚成串般湧出眼底,葉灝丞手摸過奶奶的臉頰,無聲地繼續一張張翻過,紀絨絨認出來有三張正是葉灝丞當初從天玥別墅里取走的,看來,之後放回相框裡的照片是葉灝丞又重新沖洗。
再後面的是些舊照,不乏年代感的黑白老照片,葉灝丞將奶奶保存的照片暫且放在椅子上,接下來不出他所料是老家的房照、地契、戶口本之類的證件,最後一個十六開的木質本夾子,很舊了,大概上葉灝丞小學時用過的,上面還殘留著兩位數演算和歪歪扭扭的漢字。
葉灝丞手顫抖著打開夾子,是碼得整整齊齊的幾十張表格,原來奶奶還將葉灝丞從小到大的成績單收了起來。
不難發現,每張成績單,葉灝丞的名字都高高掛在榜首,無一例外……
葉灝丞沉默地看了半響,泛黃的成績單上已滴上點點淚漬,最終還是悄無聲息地折好放回去,試圖將布包歸回原樣。
他向來這麼急人,奶奶已經離開他,不再僅僅是像剛生病時忘記他、誤會他、而是真的離開他……他還是這般克制著情緒,憋在心裡,她寧願他痛痛快快哭一場。
失去親人的悲傷為什麼不能表露呢?懷疑她還愛單誠時也可以清楚地質問她啊,聽到錄音後為什麼不一把將u盤甩在她臉上?
葉灝丞你就是個為了可惡的自尊心,打死不開口的笨蛋是不是?!
紀絨絨越想心裡越憋得慌,越想著一年多他們支離破碎的生活,越有衝動給他一巴掌,然而,望著他拿不穩布包的手,望著他默然滴落下的淚水,她卻是那麼心疼他,心好疼……
紀絨絨忽然快步上前,將他膝蓋上的布包奪過去,葉灝丞抬頭的同時,被紀絨絨抱在懷裡。
她抱著他,讓那張灰敗憔悴的臉在貼在她的胸下延。
好了,葉灝丞,我認輸了……
葉灝丞動作僵住,溫暖的懷抱,仿佛是這冰冷世界裡僅剩的唯一一處柔情,他僵硬著的手臂寸寸軟下來,牢牢攬住她的腰身,頭深埋下,無助地蹭著,像個無辜的嬰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