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孝孺拒絕了柳淳的建議,就連徐增壽都沒有意外,似乎就應該是這樣的,如果能這麼容易勸說,那就不是方孝孺了。
「方公,雖然我知道無法勸說你,但是我卻很想跟你談談心裡話,談談我對大明未來的看法。」
方孝孺連忙點頭,「太好了,老夫正有此意,柳少師學究天人,比起老夫這個凡夫俗子強多了。」
柳淳失笑道:「方先生,我執意推行變法,均田,均賦,均稅……關鍵只有一個,我並不是追求當下的公平。而是只有完成了這一步,甩掉了兩千年的沉疴包袱,我們才能放心大膽,走向海外。」
「海外?那些蠻荒之地嗎?」
柳淳輕笑:「方公,難道你也覺得海外不值一提嗎?他們每年幾百萬兩的真金白銀,不遠萬里,來到大明,購買貨物。不說別的,就這份勇氣和堅毅,也足以讓許多大明臣民汗顏了。」
方孝孺慚愧道:「是老夫說錯了,海外確乎有些吸引力,只是我們自己這麼多事情沒有解決,又如何經營海外?」
柳淳點頭,「沒錯,經營海外,能獲得暴利,可也有無窮無盡的風險。所以我才希望打破大明身上的枷鎖,建立起一套公平的體系。唯有如此,才能讓海外的利益均勻地分散給每一個百姓,讓大多數人獲利。否則的話,海外的利益悉數被世家豪商占據,而開拓海外的風險又都落到了普通百姓身上,真要是那樣的話,才真的是亡國有日呢!」
方孝孺眉頭緊皺,沉吟許久,才緩緩道:「柳少師真是一針見血,如今的東南,世家大族走私盛行,不正是柳少師所言,海外暴利盡數歸於他們,而百姓愈發貧苦,朝廷國庫空虛……一切的利益,都被這些人吃的一乾二淨!」
這倆人算是針鋒相對的兩個陣營,你死我活的關係,居然在這裡談起了治國之道,而且還惺惺相惜,談得酣暢淋漓,實在是讓人目瞪口呆。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是一夥的呢!
「方公,我的設想如此,也算是和盤托出。所以我對士紳地主的態度也就明白了,必定要嚴厲整飭,甚至徹底消滅!」
方孝孺點頭,「柳少師所想老夫萬分欽佩,只不過老夫有一點不贊同。這千百年來,歷代儒者,有仗義死節,有為民請命,有安貧樂道,有不畏強權……就拿我大明來說,自從立國以來,清廉官吏有多少?忠臣義士又有多少?改革變法,老夫當然是贊同,可變法之後,要誰去做?是你柳學門徒,還是讀書人,士大夫?」
「老夫以為,文官之中,不乏熱血報國的義士,更不乏為了大局著想的賢臣。而且說到底,變法還是要靠這些人去落實……柳少師,你就不能給讀書人網開一面嗎?」
兩個人又沉默了……說實話,方孝孺能有如此見識,已經超出了柳淳的預計,跟他算是知音了。
可方孝孺到了最後一步,還是沒有邁出來。
或許他說的有道理,可說穿了,老方還是不想放棄整個士人集團,或者說,他無法跟士紳官僚徹底決裂。
一個改良,一個革命……誰對誰錯,似乎只有歷史能給出答案了。
短暫的沉默之後,柳淳舉起酒杯,多說無益,還是喝酒吧!
「方公,請!」
方孝孺笑著喝乾了杯中的酒,又主動倒滿。
「酒逢知己千杯少,老夫斗膽將少師大人視作知己。假使老夫能贏,變法之後,必然會走向海洋,去看看海外到底是如何!」
柳淳含笑,「雖然方公實現夢想的機會不大,但是我依舊恭祝方公,能走出一條前所未有的路來。」
兩個人推杯換盞,一頓酒席,暢快結束。
等杯盤撤下去,再度面對面,兩個人的臉色都不由自主沉了下來。該談正經事了。
「柳少師,你責備天子不願變法,並未以此為由,發動靖難。如今天子已經答應變法,柳大人還要繼續打下去嗎?」
柳淳淡然道:「方公,選擇開戰的人是朱允炆,他想停下戰爭,就必須拿出誠意!」
方孝孺眉頭緊皺,半晌道:「陛下可以承認你們現在占據的地盤,雙方各自罷兵言和,也好讓百姓免於塗炭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