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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祐六年九月初十,揚州城。
這座江北名城,由於大運河的開鑿,有唐一代,都是全國最重要的港口城市,對外貿易的門戶,是當時中國東南第一大都會,號稱「富甲天下」,時有「揚一益二」益州指成都之稱。光是僑居揚州的大食商人就數以千計,僑居於此的日本、新羅等國的客商更是不計其數。至於落戶揚州的人口,更是數以十萬計。
但是唐時的繁華,到了如今,早就是過眼雲煙。只餘下一座南北十五里、東西七里,全用大磚砌造的巨大城廓。也不是唐時的舊城,而是南宋初年由時任揚州知州的呂頤浩在舊有城池的基礎上擴建的,之後的歷任揚州知州也都不遺餘力加固城牆,終於將之打造成了天下數一數二的堅城。
這城廓居於大運河西北,東南兩面都依著寬達百餘步的運河。西面則保障河和硯池,原是唐朝揚州城的護城河,經過數百年的演變,已經成了寬達三十餘丈的河流。揚州城的北界則是名為柴河的河流,是一條唐朝時候開挖的小運河,連接著大運河和當時的揚州商業區。因為柴河的河道並不算寬闊,是揚州城四面最容易遭受攻擊的地。因此昔日的商業中心,現在已經成了重兵布防的要,揚州駐軍的軍營也都集中於北城。
揚州北城之外西北約米處,還有一個小小的高地,名為蜀岡。淳佑十年賈似道移鎮兩淮後就在此築城,自寶祐年間完工,所以稱寶祐城,是遮護揚州北關城門的要塞。因而在大運河和保障河上的橋樑皆已拆毀的情況下,唯有柴河之上還保留了一座木橋,可以直通揚州北關城門。
因為之前的苦戰和混戰,揚州城外的諸軍建制都已經混亂,蒙軍退走之後,賈似道也無心整理,只是命令諸軍自揚州北關而還後,便帶著幕僚乘船回揚州城內去了。陳德興和他的六七百武銳軍士卒,便是帶著傷員和戰歿士卒的屍體,牽著俘獲的戰馬,背著一顆顆血淋淋的頭顱,繞過保障湖,從揚州北關入城的。
走進這座高大巍峨的城門樓,陳德興緊繃的神經頓時就放鬆下來了,這是一種到家的感覺!應該是來自他的今生,在這一生,他的家就在揚州。
而此刻揚州城內,同城外相比,差不多就是兩個世界。城外是一片荒蕪的戰場,在蒙古軍隊到來之前,兩淮安撫使司下達了堅壁清野的嚴令,揚州城北和城西的村舍、農田全被焚毀,連高大一些的樹木都被砍伐一空,只留下一片仿佛是無盡的荒原。
揚州城內,卻仍舊保留了幾分昔日的繁華喧鬧的殘影,十里長街兩側,店鋪林立,人群擁擠。可能是因為賈似道在城外大戰前下達過戒嚴令,長街兩側的店鋪大多沒有開張,少數幾間下了門板,敞開大門的酒樓食肆,也是一副才開門的模樣,只看見小肆兒勤奮地擦著桌椅板凳。而擁在沿街店鋪門外的,似乎也不是顧客,因為所有人都面向著大街,伸長了脖子在張望著什麼。
哦,是在期盼著他們的親人從戰場上安然返回。這些人大多是老人和婦孺,穿著樸素的布衣,面孔之上滿是焦急的表情,還不時有呼喊之聲響起。
「慶之!慶之……」
陳德興隱約聽見有人在喚自己的字號,是個女聲,很甜很膩。他順著聲音張望過去,卻只見到一群拖兒帶女的婦人,似乎並不是他今生的家人。
再往前走,街道兩旁的人越聚越多,呼喚親人的聲音也被一陣陣撕心裂肺的哭喊聲所淹沒了。武銳軍駐紮的揚州北關大營,便在前方不遠之處了。
武銳軍是在揚州本地募集的新軍,士卒多是揚州城外的農民和漁民,蒙古大軍來襲之前,賈似道便下令將城外的農民、漁民都遷入城內安置,大部分武銳軍士卒的家眷也都遷入了城內,就在北關大營周圍搭建了許多窩棚暫居。生活來源除了揚州官府發放的少量救濟,便是士卒的糧餉了。對於這些普通士卒的家眷來說,家人戰死,便是生活來源的斷絕,便是天塌下來了……
「大哥兒,你歿了可叫為娘怎麼活啊!」
「官人,你走了可叫奴家如何活……」
「官人,你等等奴家,奴家和你一起去了吧!」
「爹爹,爹爹……」
「孺人昏過去了,快去請郎中,還愣著做甚,去請郎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