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重達三百斤的衝車猛然撞擊在包著鐵皮的木製城門上,伴隨著一聲聲沉悶的撞擊聲,城下的蒙兵們發出一陣陣野獸般的呼喊。
大楚睿帝昇平元年秋天的這一次攻城,蒙兀國出動了二十萬的大軍,勢在必得。
隨著衝車的逼近,蒙兵們知道這一次的衝擊關係到破城大計,無人再避忌城頭砸下的滾石檑木,拼死向前,往城頭逼射,一時間,箭若飛蝗。
「大帥有令,澆熱油!」
從城牆正中的敵樓上傳來一聲聲絕望的嘶喊,伴隨著叫聲,長達四里的城牆上,到處響起哐哐的鳴金聲。
張守仁的心猛然一沉,只覺得心頭湧起一陣難以克制的疲憊。
自從四年前成年,他身為襄城男子,義無反顧的披上甲冑,成為一個軍士以來,這樣的鳴金聲還是第一次聽到。
十年前,來自北方的蒙兀人開始攻打襄城,城頭的鳴金聲加上這一次,不過響起過兩次。
第一次,敵兵在半夜突然犯境,在城頭守望的更卒藉助著城頭的烽火,一眼只看到黑壓壓不見盡頭的蒙兵隊伍,大驚之下,便一起敲響手中的銅鑼,向城內示警。
那一年,張守仁不過十二歲。深夜驚醒,聽到城頭傳來一陣陣鑼聲響起,年幼的他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變故。他幾步竄上自家的房頭,見看到城內火光四起,人聲嘈雜,無數居民手持火把,往城牆方向趕去。
他原本很是興奮,少年看到這樣的景像,如同過節一般。只是看到爹娘臉上難以掩飾的驚慌和絕望,少年的心只覺得隨著爹娘的臉色,一直下沉。
「守仁,和你娘呆在房裡,不要出門!」
正值壯年的父親不過是一個襄城小販,看到兒子面露出從未有過的害怕,原本手足無措的他,反而立刻冷靜下來。
他匆忙進房,翻箱倒櫃找了半天,最後翻出一件破破爛爛的皮甲,費力的套在身上,又將一直擱在後院柴房的橫刀取出,點燃家裡的應急火把,以冷靜的語調向張守仁母子吩咐道:「不要出門,不要怕。」
「父親……」
張守仁拉住父親的衣角,這是正值少年叛逆期的他少有的親昵舉動。
他父親一手拿著火把,另一隻手倒扣著大刀,勉強伸出一根手指在張守仁的額頭輕輕敲了一下,向他微笑著說道:「守仁,過幾年就能加冠了,是男子漢了。不要怕!守仁,爹爹到城頭打蒙兀人,你在家護著你娘。」
「不要怕,守仁,你是男子漢了……」
張守仁一頭按著城碟,看著下面如同蚊蝗一般的蒙兵,耳朵里卻只想著當年父親臨出門時的話語。
那一夜,蒙兵攻城,城內猝不及防,以百姓配合軍隊死守,一直打到三天後,方才停歇。攻城戰停止那天,蒙兵戰死兩萬,傷五六萬人,丟下了滿地的屍體狼狽而逃。
只不過襄城百姓,青壯男子死傷過半,整整五萬人死在城頭。還有近十萬人,身負重創。
慘勝之後,襄城內整整半個月沒有停過哭聲。時值酷暑,不少戰死的士兵連棺材都來不及等到,為國捐軀的身體招滿了碩大的蒼蠅,肥大的蛆蟲從身體裡鑽出,一股股惡臭開始在城內蔓延。
襄城統制,人稱呂大帥的呂奐,下令堆集屍,在城外就地燃燒。
張守仁母子二人,苦尋三天,並沒有尋到他父親的蹤跡。到是在後來焚屍時,看到父親的殘軀被幾個深身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士兵抬起,扔進火堆。
因為害怕瘟疫,統制官嚴令百姓接近火場,意欲衝上前去的母子二人差點兒被呂大帥的親兵當場處斬。
無奈之下,張守仁只得緊緊扶住哀哀痛哭的母親,緊咬下唇,一直看到父親的身體被大火吞滅,漸漸消失不見。
四年之前,他將母親的棺木葬在父親的骨灰身旁,披上皮甲,正式成為襄城守卒。
襄城位在大江上游,控制著數百里的江面,襄城不失,則敵兵不能繼續南下。雖然三面環水,唯有正面的城牆暴露出來,易過難攻,北方的蠻國蒙兀國,一心想滅亡文弱的楚國,擋住成國鐵騎的,便只有這不落的襄城。
襄城不落!
「張隊正,你發什麼楞,還不快些命人往下澆熱油。」